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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art.05 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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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伊始,人之本初却非为人,仅是那位兴致而成的众多造物之一。直到蛇的出现,人犯下了罪,同时知晓了爱,虽被逐出乐园从此受尽苦难,却自此拥有了灵魂,相互扶持而生,可以说,人之伊始是伴生于罪的爱,是不为造物者所喜的“禁忌的知识”。
鬼原也是人,是敬爱着父的兄长,却因供奉而心存妒忌,由爱生恨,直至手染至亲鲜血,犯下不可饶恕的罪,终被父烙下记号,不再为人。鬼的伊始是伴生于爱的罪,是受罚的一族,其铭刻在灵魂流淌于血脉的原罪,正与人相反。
我时常在想,人与鬼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同时犯下两大罪的我,又是鬼还是人。掌心犹存鲜活跳动的余温,怀中之人却已阖上眼,泪痕未干。即便是濒死的长眠也不曾梦到的场景,苏醒后却毫无征兆地袭来,我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一点点失去光彩,垂眸在其额上印下一吻,正如我曾经所做的。细沙落满裙摆,虽然知道深陷梦魇,我还是将它们尽数收集,小心翼翼地纳入琉璃瓶中。
朦胧中有热流涌入唇齿,带着腥甜甘美的生命芬芳,企图将我带离这个没有尽头的夜晚。我不去理会,心里突然空了一块,那是亲族逝去时彼此失去联系的感觉,就在不久前发生过一次。那时的我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想,大哥他们已经知道,我们中再次有人消失,从这无止境的罪孽解脱。
我将自己关在这一方无人的居室,坐在遍地的沙砾中紧紧怀抱着两个小小的玻璃瓶。不想,不听,不看,却不断有血的气味在口腔里弥漫,我干脆封闭了思想,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抱着亲族留下的灰,试图逃避罪与罚。
一直到清晰地嗅到那脉动于微凉肌肤下的泉涌,感觉口中渐渐滋长的嗜血之牙,我终是不得不自噩梦苏醒,睁眼便看入一双紫罗兰色的眸,熟悉的色泽与记忆里的一个身影重叠,叫我怔忡。
他只是淡淡暼我一眼,瞳仁映射出我血色的瞳及唇际森白的尖牙,手中微一用力,将我按向他的颈间。饥渴的身体叫嚣着让我张嘴享受近在眼前的饕餮盛宴,理智却让我紧咬牙关,忽视浑身有如虫咬的痛苦。觉出我的抗拒,他轻轻蹙起眉头,似有不满:“别逞强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再不进食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语气低柔好似在诱哄猫仔,带着罂粟的气息。我闭上眼,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辨:“你……不想活了?我的饥饿就算吸干你所有的血也无法缓解,你……”
“现在的你虚弱到无法自己进食。”他似乎听到了有趣的笑话,勾起唇角打断我,全然不见跪于荒地时的弱小无助,剩下的只是一只自傲张狂的鬼。锋利的指甲在光洁的皮肤划出一条口子,暗红汩汩而出。再无需他劝,我深深吻住那流淌着琼浆的泉眼,甘美的味道一点一点滋润我枯竭的身躯,无上的愉悦让我浑身战栗,几欲呻吟出声。
如同一只哺育初生幼崽的慵懒大猫,他静待了片刻,方才伸手扣住我的双肩将我推离,虽面色苍白却再度勾起唇角,嘲弄我先前的坚持,“看吧,你饿了太久,根本无力通过哺血将我杀死。只要控制好量,不会出事的。”
我不语,只是定定看着他颈间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消失复原,眸中的血色渐渐沉淀,饮血之牙也消失无形。他看着我的变化,眼里有着古怪,憋了半天张口便是:“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觉得我是什么?”我不答反问,轻轻挣了挣,他这才松开铁钳一般箍住我的手,想来面上从容,心底也是怕我将他吸作干尸的。我得了自由,便自他怀中起身,四下打量身处的小套房。虽总面积不足百平,却厨浴厅房五脏俱全,收拾得干净整洁。身后的鬼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我丢回去的问题,听得他喃喃自语:“第一眼感觉不出特别,似乎就是个寻常人类,但又有不属于人类的速度与反应力……像吸血鬼,嗜血却能自制,甚至不怕阳光……”他抬眸看我,一双剔透的眸带着好奇与探究,“像人非人,似鬼非鬼,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
“吸血鬼?你便是这么称呼那些生命形式的么?倒也贴切。”我仍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怀中掏出一根银色的东西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习惯性地伸手来接,却在指尖触及那银色针状物的瞬间触电般地缩回,末了瞪我,“你在开玩笑?我们不能触碰银器的,更何况还是上古……古银……”他的眼睛慢慢瞪圆,见鬼地看着我若无其事地素手捻住他如避蛇蝎的银针,满脸的问号成功扫去先前被他压制着进食的郁郁。我忽然恶作剧地抿唇微笑,手往前一送,指间那枚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中了他。
他跳了起来,瞬间便挪到了房间的角落,逗得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看你刚才的架势,我还以为收了个不好对付的崽,这下我倒是放心了。”看他在发现自己并未被银灼伤后迅速冷静下来,我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回答他最初的问题:“听好了,我,以及接受了我的洗礼的你,是属于血之一族的正式族人,而非那种被称作‘吸血鬼’的驳杂之物。”漫步到窗边,我伸手将厚重的窗帘拉开,灿烂的阳光顿时洒满整个居室,我眼尖地捕捉到那只鬼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又生生止住的小动作,不由莞尔,“我们不受阳光约束,不惧银制品,可以享用人类的食物却无法感到饱腹,因为我们真正的能量来源仍旧离不开血,人类的生命之源是我们的食物,是久远犯下的罪必须承担的罚,这点倒与鬼无二。
“你觉得我与人类相似,因为你体内鬼的血统太过稀薄,并以错误的方式被唤醒,原则上不属于血之一族,甚至连半血也算不上,这是其一;”我站在阳光中,感觉周身被暖意包围,心底的荒凉似乎也暂时淡忘,看着那双回望着自己的眼睛,独特的颜色,我垂下眼帘,继续道,“你身上本来具有的鬼的血,并非属于我,族系的不同本不应造成你辨识亲族的障碍,代际压力——也就是先前叫你感到恐惧的那股无形之力——便是很好的证明,我能想到的解释,也只有血统弱化产生的副作用一说了。
“畏光、畏银、失去味觉、无法辨识上位者与旁系血脉,这些都是血统弱化带来的弊端。但你又是特别的,”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道,“你身上出现了返祖现象,那双眼睛拥有的能力虽然不及它的祖先,却具备号令血统弱于你的鬼之能力,无视血脉支系的约束。我以自己的本源之血剔除了你体内属于那个人的微薄血统,血脉上你属于我的直系子嗣,却保留了这双眼睛,应该算是混血?血族也有混血呢,真是有趣。”
他的理解能力很强,听完我一番话后直接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你不是人类,不属于吸血鬼,同时也非血猎,是一种高于这二者却与他们不同族系的存在?”
“血猎?”我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反问。他指了指我胸前别着的那枚银色徽章,道:“之前交手的那队人就是血猎,他们与你有些像,是人非人,但是身上有与吸血鬼一脉并不相同的鬼的气息。”
看我若有所思,他忽然肯定地说道:“虽然别的东西还有些没想明白,但你应该很L……额,古老,”看见我的眼神,他将嘴边的话咽回去换了个说法,见我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并不作声,有些尴尬,“我可以把你理解成……始祖吗?”
“我不是始祖。”我一口否决,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始祖的子嗣,但非始祖,只是我这一脉的伊始罢了。”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问道:“这么说,你是第二代?”
我点点头,他呆住,半晌后又傻乎乎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现在成第三代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激动,却还是点头,他在短暂的欣喜若狂后冷静下来,见我自始至终只是微笑不语,不由讪讪地耸了耸肩:“我的死对头是第七代,过去他一直仗着血统优势给我使绊,否则我不会仅仅带着一支小队在墟海待命了。”顿了顿,他看我一眼,又补充道,“当然也不会碰到你。”
“这么快就接受了身份的变化?”我眯起眼,轻描淡写地泼他冷水,“这第三代可非原来族系的第三代,再见着你的对头,若非你刻意将代际压力释放出来,在他眼里你会比过去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