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如何在哥谭的夜里杀死一只蝙蝠》砂痕

7、-07-布鲁斯-

　　-07-布鲁斯-

　　蝙蝠侠几乎杀死了小丑。在汤米·埃利奥特死去的那个晚上。
　　他一拳一拳击打在小丑身上，拧住小丑的脖子往墙上砸，血液从小丑畸形的下巴疯狂淌下。他心里感觉不到丝毫犹豫或是迟疑。他心里只剩下愤怒。愤怒让他在那一晚几乎忘却了他曾经危险地坚持着的某些东西。
　　即使最后戈登阻止了他，即使最后小丑并没有死在他手上，但是他知道，有那么一刻，他在心里判决了小丑死刑。
　　他想起了很多，他看到杰森，他看到芭芭拉，他看到那些在小丑恶劣的玩弄下致死致残的人们，还有更久远以前的——
　　一个夜晚，一条小巷，一个路灯照射不到的凌乱角落。
　　一声两声枪响，一具两具胸口被血染红的尸体，一场无声而致命的罪恶。
　　那相似的景象压断了他心底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如果您有意向找个人谈谈——当然您也许不这么想，但我建议您那么做，布鲁斯老爷。”
　　布鲁斯不明白阿尔弗雷德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的大脑除了翻滚的回忆和芜杂的案件信息外几乎塞不下其他东西，但老管家的声音依旧能不屈不挠地送进他的耳朵里。
　　“我不知道我是否也能算是个好的选择，但是我想您还有更多的选择，我是说，仍然有关心您了解您的人——”
　　“阿尔弗雷德。”
　　布鲁斯的话在嘴边停了一下，他最终没有完全拒绝老管家的好意。
　　“我答应你，会找人谈谈——但那会是在这一切都解决之后。”
　　“……当然，老爷。当然。”

　　看起来他成功地让阿尔弗雷德叹着气离开了。又一次。
　　布鲁斯知道阿尔弗雷德在暗示什么，只是这免不了让他感觉到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讽刺——无论是作为布鲁斯·韦恩还是蝙蝠侠，他拥有的能够称得上朋友的人都不算多，但无论如何汤米总是会在那个名单上。
　　也许要更多。汤米是名单上出现的第一个，布鲁斯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即使父母的死亡让他丧失了与朋友交往的能力，即使他从不轻易对人说起过往的事情，但在他心里，他从未忘记过他们曾有过的深厚情谊，以及曾经那些共享的闪亮时刻。
　　他仍然记得。他当然记得。

　　在布鲁斯目睹父母被枪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法很好地与其他人交流。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一到夜晚他就难以入眠。他让房间里的灯光一直开着，他无法闭上眼睛，因为一旦周围变得黑暗他仿佛就会回到现场，枪声、珍珠项链在一片寂静中的掉落声便在他耳边回响。他总是大半个夜晚都睁着眼，哪怕实在撑不下了闭眼睡去，噩梦也始终缠绕着他，令他无法安宁。他开始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阿尔弗雷德也不允许随便进出。
　　那一天晚上也是这样，他曲膝坐在床上，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无法入睡。在夜深时分，他听到阿尔弗雷德在敲门，告诉他汤米在门外等他。那让他愣了一下，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五分。敲门声不停响着，他还没想好汤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来韦恩大宅，门却被打了开来。
　　“布鲁斯少爷，汤米少爷特地在这时候过来，您不能把他这样拒之门外。”
　　阿尔弗雷德站在门外，注视他的眼神满是悲伤。而汤米站在阿尔弗雷德身后，他说不出汤米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汤米看起来有些吃惊，或者还有其他的。他没时间去分辨，因为他立即为自己隔离出的安全空间被侵犯而感到无比愤怒。
　　“不！”布鲁斯对他们喊道，“都给我出去！”
　　他愤怒地盯着阿尔弗雷德，他早该知道阿尔弗雷德有所有房间的钥匙，显然汤米用某种方法说服了阿尔弗雷德打开门。但这是他的房间，他才有权利做这个决定。
　　“布鲁斯——”汤米向前走了一步。
　　“你脑袋坏了吗？！我说，出去！都出去！”
　　他顺手抓起早些时候阿尔弗雷德放在床边柜子上的茶杯，用力朝房门的方向扔过去。茶杯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随后才掉到地上。阿尔弗雷德倒抽一口气，而布鲁斯发现自己砸中了什么的时候也傻了眼。
　　汤米的额头往下淌血，茶杯在他脚边的地面打转。血顺着汤米的鼻翼往下滴，落在汤米胸前翠绿的玉环上，外套也被残余的茶水弄脏了一片。
　　“布鲁斯少爷，您得向汤米少爷道个歉。”
　　阿尔弗雷德开始用一种悲伤夹杂着谴责的目光注视着他。是他们先进来的，他早就叫他们出去。布鲁斯让自己这么想，却盯着汤米的模样。汤米龇牙咧嘴了几下，看起来好像很疼。布鲁斯开始感到惊慌和歉疚，却倔强地抿紧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没事，阿福。”汤米说道，“我明白这种时候的感觉……嘿，布鲁斯，我知道发生的那些事情让你感觉很不好，但你记得吗，我曾经很高兴在我失去爸爸的时候有你陪着我，所以，我只是想做同样的事情。”
　　布鲁斯与汤米对视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他一个翻身缩进了被子里。
　　“随你便。”他在被子里模糊不清地嘟囔，“先让阿尔弗雷德帮你把额头擦擦，它看起来蠢毙了。”
　　安静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脚步走出了房间，一会儿之后他们又回来了，只有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他听到汤米向阿尔弗雷德承诺一切都没问题，然后他听到汤米靠近床铺，在床的另一边坐下的动静。
　　“即使上帝也无法改变过去，布鲁斯。”汤米的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我什么都不会说，但我会待在这里。”
　　他们沉默了很久，一直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布鲁斯掀开被子，再度与汤米愤怒地对视。
　　“你打算就那么傻坐一个晚上？”
　　“我待不到一个晚上，布鲁斯。我得在天亮前回家。”汤米回答他。
　　布鲁斯不知道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感觉是什么，但他心里堵了一下，随即泛起失望的情绪。
　　“那你还来做什么。”
　　“我做我想做的。”汤米说，他朝布鲁斯挤了个怪表情，“我得说你的床很舒服，我想在上面躺上一会儿，但那得经过你允许，不是吗，布鲁斯。”
　　“骗子。你刚才让阿尔弗雷德开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做的。”布鲁斯冲他嚷嚷。
　　“我只在有需要的时候不讲礼貌。”
　　布鲁斯突然很想扑过去用枕头盖住汤米那张讨厌的脸，他也这么做了。汤米抓起一旁的枕头当成盾牌阻挡他的进攻，但布鲁斯抢先了一步。就在布鲁斯即将成功把汤米放倒在床上时，他放下了枕头。
　　“我恨他，汤米。我恨那个杀死父亲和母亲的人。我恨那个凶手。”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那时候应该阻止他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我害怕……汤米，如果是你在那里，你会打败他的对吗，你总是能够打败别人。”
　　“我不知道，布鲁斯，他是个成年人，力气比我们更大，而且我们没法了解他。”汤米低声回答他，“如果你想要打败某个人，你得像他一样思考，你得知道他会怎么做，他害怕什么。”
　　“就像你常说的那样？”
　　“就像我常说的那样。”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交谈。布鲁斯让自己躺下，汤米在他身后与他背靠着背。背后紧靠的温度让布鲁斯在夜晚小巷的噩梦和不是孤单一人的现实中找到了平衡，他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直到他被一些动静给吵醒。他糊里糊涂地睁眼，糊里糊涂地意识到自己紧抓着汤米的衣服不放，而汤米正尝试把衣服从他的手里弄出来。窗外是黎明时分那泛白的深灰天色，他想起了汤米昨晚说过的一句话。
　　“你要回去了？”
　　“对。但我会再来。继续睡吧，布鲁斯。”
　　汤米最后成功地把自己从布鲁斯的手里弄了出来。布鲁斯隐约地觉得自己应该起来送他，可是他最近几乎没有好好合眼，他太困了。
　　“好。”
　　布鲁斯回答他，然后又陷入睡眠。当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在床上睁眼，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但阿尔弗雷德告诉他那不是梦，因为汤米被弄脏的外套还留在韦恩家。
　　后来汤米也证明了那个晚上不是布鲁斯的梦。过了几天汤米又再次在夜晚时分出现在韦恩大宅。
　　这一次布鲁斯冷静得多，他问汤米：“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来吗？”
　　“我妈妈不让我来这里。”汤米耸了下肩膀，“如果我想来，我就没有别的选择。”
　　“那你就别来。”布鲁斯马上感到自己口气太冲，他放低了声音，“晚上……太危险了。”
　　“放轻松，布鲁斯。阿福说他会送我呢。”汤米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尔弗雷德在一旁点了点头。
　　布鲁斯抬起头，越过汤米的手臂看他。然后布鲁斯想到了一个笑话。
　　“你知道吗，汤米，你看起来就像是某些只能在夜晚出现的小精灵。”
　　“哈？一个比你还高的小精灵？”汤米对他的这个笑话嗤之以鼻，“那你该让阿福在桌上放些上好的皮革，明天它就会变成漂亮的小靴子。”
　　“好主意，今晚我就试试，汤米少爷。”
　　“哦，阿福，我讨厌你那干巴巴的幽默感。”
　　汤米的表情活像是被谁踩了一脚似的。也许这个笑话不够好笑，但汤米的反应足够有趣。布鲁斯很惊讶在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让他感到想笑，而他还真的让自己的嘴角弯了起来。然而随即一股罪恶感淹没了他，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弃。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感激汤米所做的事。事实上，如果他可以，他会对汤米在他的身边这件事感到非常开心。
　　如果他可以。

　　之后的好几个月里，布鲁斯经常享有着小精灵汤米的这种陪伴。然而好景不长，某一天开始汤米不再出现。
　　在布鲁斯控住不住自己可怕的联想之前，阿尔弗雷德替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汤米安然无恙，但是他的妈妈发现了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作为惩戒，她禁止汤米再以任何方式出门。
　　布鲁斯对此感到自责。哪怕阿尔弗雷德告诉他在这件事上他和汤米都没有错，只是他们没有更好的方式来达成它。但布鲁斯还是免不了将导致汤米被禁足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汤米是为他而来，而他没有拒绝，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汤米的陪伴有所依赖。
　　布鲁斯曾让阿尔弗雷德带自己到埃利奥特家去致歉，但汤米的妈妈回绝了他们的拜访，他们甚至没能踏入埃利奥特家的大门。不久后，埃利奥特家将举家搬迁到费城的消息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直到汤米离开之前，他们都没能再见上一面。不仅如此，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布鲁斯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汤米的讯息。直到汤米发来第一封电报，告诉他他在费城很好，告诉他他们仍然还是朋友。布鲁斯迫不及待地回了信息，但收讯地址却是邮局。电报传来的频率也是时断时续。汤米从不告诉布鲁斯他家在费城的住址和联系电话，也不谈及是否能再见面的事。
　　从他们十一岁，也就是汤米离开哥谭的那年开始，他们便仅保持着这种程度的联络。一晃就是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