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如松》画虎类犬

13、第十三幕 木偶

　　乐远翼跑过去扶起昏迷的老人，转头看向木姑娘，想了想，小心地问：“木姐姐，这个人的仙人朋友被人杀了？”
　　桃生抬首，哑声道：“姜兄因在下而死，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我看这个小孩儿挺感兴趣，不如你就跟他讲讲来龙去脉？”这时，忽然有个声音横插进来，乐远翼听这声音就在自己身后，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怀里的老人丢回地上，条件反射把手搭在了匕首上，扭头一看，一个眉目清秀的男人正叉着手蹲在他身后，见他转头，露牙一笑：“你好啊小孩儿！我叫桂无延，你怎么称呼？”
　　乐远翼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又觉得谁会给孩子起名字叫“无盐”，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但看他笑得亲切，不由自主答道：“我叫乐远翼。”
　　“哈哈哈哈好名字，志向高远，譬如鹏程！”桂无延拍了拍乐远翼的肩膀，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木姑娘，“我说阿左，你半夜三更带这小孩儿出来遛弯儿，难道不是为了让他见世面来的吗？你这样随随便便就把人家打发了，回头小绘守又要跟你发脾气，到时候我可就回去睡觉了。”
　　“你闭嘴。”木姑娘冷漠地呵斥了桂无延，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桃生，“我与五泉派不同，若要我出手，须得答应我三件事。”
　　“多谢姑娘，在下愿闻其详！”
　　“第一，须将记忆交予我查看，确定你所言非虚，我才会出手。”木姑娘说话时，依然如一座雕像般立在那里，八风不动，连幂蓠也静止一般。
　　“好。”
　　“第二，事成之后，不得向他人透露半句。”
　　“好。”
　　“第三，你方才所说，任我驱使，是真的么？”
　　“绝无怨言！”
　　“我不是魔修，要你的魂魄没有用处。事成之后我便渡你去冥海，从此之后再无相干。”
　　桃生愣了片刻，深深叩首：“在下谢姑娘大恩！”
　　“不必谢。你本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来。”木姑娘侧身避过他的大礼，“你肉身在何处？”
　　另一边，桂无延在和乐远翼悄悄咬耳朵：“我就说你这木姐姐是个外冷内热的，这事本来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还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得罪魔修，可比大多数修仙的人心慈得多。啧啧，这次要是她出手，还不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乐远翼一脸迷茫：“会变得很严重吗？”
　　桂无延哈哈一笑，拍了拍乐远翼的脑袋：“你跟她待久了就明白啦。还不快跟上他们？我去把这老头儿送回家。”
　　乐远翼一听，怕木姑娘把他丢下，忙颠儿颠儿跟上去了。桂无延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目送他们远去，打横把老人抱起来，慢悠悠往夜雾深处走去。

　　桃生领着木姑娘来到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乐远翼胆子大，一点也没觉得害怕，跟在二人后面东瞅瞅西看看，就见桃生指着其中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这就是在下的肉身。”
　　木姑娘伸手掀开白布，乐远翼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道：“你你你，你不是白天跳楼那个人？”
　　白布下的尸体与桃生的魂魄一模一样，可是白天被老人叫做四郎的，分明是另一个人！
　　桃生摇了摇头：“那个人是在下。可那具身体却不是在下的。”
　　乐远翼糊涂了，却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专注看着木姑娘在棺材盖上点上蜡烛，从袖子里掏出几根手指大小的木头，取了尸体的几根头发绑在木头上，接着看似随手一点，那几根木头就立了起来，眨眼间就幻化成了小人儿的模样，其中一个穿着打扮和桃生一模一样。他们从木姑娘掌心跳下来，自顾自找了块平坦的棺材盖，各自散开了。有几块木头没变成小人，却变成了桌椅床铺之类的小玩意。
　　“桃生！”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桃生的名字，四顾却发现发出声音的正是小人儿里那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虽然没有五官，却能从打扮上看出是个女孩子。
　　这样小的小木人，虽然看着小，声音却与正常人无异，乐远翼觉得新奇，就跟看木偶戏一般精彩。
　　那个女孩子小木人正扯着桃生小木人的袖子哭哭啼啼：“难道就因为我是家生子，所以生下来就是做奴婢的命吗？桃生，我要是出生在富贵人家该多好啊！我要是现在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转世投胎去了？”
　　桃生小木人温言道：“银雀，你若是死了，铜姨和保叔会伤心的。”
　　“桃生，你会伤心吗？我若是死了，你会伤心吗？”银雀小木人以袖掩面。
　　“在下……”桃生小木人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道，“在下也会觉得难过。在下身边的任何人离开，在下都会觉得难过。”
　　银雀小木人哭着跑开了。
　　乐远翼心里暗想，这个桃生真不会说话，总把女孩子弄哭。
　　桃生小木人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坐到椅子上开始喝“茶”，那些桌椅道具本来就小，茶杯更是没有指甲盖的一半大，花纹却纤毫毕现，精细可爱。
　　喝着喝着，他忽然停下，像是觉得热一般把外面一层小衣服脱掉了，衣服落地变成木屑，连同颜色也褪去了。
　　乐远翼惊奇地凑近去看，忽然眼前一黑，被木姑娘捂住了眼睛。
　　“木姐姐？”他眨了眨眼，睫毛在她手心一刷而过。
　　“小孩子不要看。”她云淡风轻地叮嘱着。
　　那边桃生小木人已经只剩下一件里衣，在一旁看着的桃生魂魄窘迫不已，索性别过头去。
　　银雀小木人忽然出现了，被捂着眼的乐远翼只听到几声压抑的低喘，疑惑地歪了头，刚要拨开木姑娘的手看个究竟，就听见一个非常柔和的声音：“银雀姑娘，为了你与桃生兄的名誉着想，还是收手吧。”
　　木姑娘撤开手掌，乐远翼见那布景前多了一个人，那人白衣黑发，背后背着一把金色的剑。
　　“姜兄！”桃生小木人被银雀小木人压在身下叫道。
　　“桃生兄。”姜兄小木人说着上前一步，“这有一枚清心丸，可解当下之急。银雀姑娘，借一步说话，请吧。”
　　银雀小木人没有挣扎，跟着姜兄小木人离开了。
　　桃生小木人暂时退场，在一边，另外几个小木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戴帽子，乐远翼恍然大悟：“这是加冠礼？意思是很多年过去了？”
　　木姑娘不置可否，从一开始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冷冷看着。
　　桃生小木人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和另外一个姑娘拜了天地，另一边，银雀小木人在道具假山上爬上爬下，绕着棺材板的边缘不断摔倒，甚至从棺材板上摔到了地上。
　　乐远翼忙跑过去把银雀小木人捡起来，放回板子上。小木人抱着他的大拇指回到舞台，给他鞠了一躬，又开始跋山涉水了。
　　后来，银雀小木人换了一套更长的正红色衣服，回到舞台正中央，却见桃生小木人已经与不认识的小木人结为夫妻，一怒之下现身对夫妻二人道：“桃生！今夜子时起，我要你的妻子对你转爱为恨，我要你不会喜欢上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乐远翼转头问木姑娘：“木姐姐，这可能办到吗？”
　　木姑娘道：“也许这就是先前说的魔修。魔修有许多不入流的手段，这就是其中之一。”
　　就在银雀小木人拂袖而去之后，桃生小木人找到了姜兄小木人：“姜兄，请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姜兄小木人依然是一身白衣的打扮，他安抚道：“将尊夫人带来见我，她身上的咒术我来想想办法。至于你身上的……由于你是银雀姑娘执念所在，这咒术比尊夫人身上的更为难办，我有一法颇为冒险，请让我一试。”
　　姜兄小木人拿着剑绕着桃生妻子走了几圈，说道：“已经无事了。送尊夫人回去休息吧。”
　　桃生小木人兴高采烈地领着妻子走了，再次回来时，却听姜兄小木人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计划。
　　“换魂？”他摇摇头，“这怎么成？要让姜兄代在下承那诡异的咒术，在下怎么放心！”
　　“我为修仙之人，不必担心我。只是令你到我躯体里暂避罢了。我有法宝护身，你即便是个凡人，也不会轻易中了她的套。”
　　桃生小木人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答应了。
　　正在这时，棺材盖上的蜡烛突然全熄了。乐远翼听到一声惊叫，那是银雀小木人的声音，接着其他小木人也惊慌失措地嚷嚷起来，一片漆黑中，某处骤然亮起火星，伴随着一阵绵长刺耳的剐蹭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