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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幕 魂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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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姐姐!”乐远翼慌极了,忽然被人拦腰抱起,脑袋顶上响起熟悉的声音:“你木姐姐可不会救你,小孩儿,遇到危险尽管喊桂哥哥便是。”
乐远翼又惊又好笑,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是不是那个魔修追来了?”
“恐怕不错。”桂无延在黑暗里轻笑一声,“可惜,阿左不会让她有出手的机会。”
就在此时,小木人的叫喊声、武器相撞的声音与不知为何骤然喧杂起来的风声一下子消失了,四周静谧得让乐远翼甚至有点耳鸣。他惶然四顾,努力瞪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一只冰凉的手盖上他的眼睛,只听桂无延在他脑袋顶上念道:“夜游开眼,百无禁忌!”
就像有人在他眼睛上扎了一下,先是一痛,接着那只手拿开,四周的一切都清晰起来,泛着一层微红的光。
他看到木姑娘的手刺入一个陌生人的胸口,那人凝固在原地,双手还伸向桃生的方向。
“桃生……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来陪我?”
那陌生的魔修在乐远翼眼里,全身被紫黑色的雾气笼罩,只有一双眼睛能看清。
她声音凄厉,在暗夜里如厉鬼索魂。
“还有什么遗言?”木姑娘打断了她的话。
“我要他做我的魂奴!”魔修大叫道,面部的雾气因为大幅度的挣扎散去不少,是个面貌普通的女子,此时表情狰狞,状如恶鬼。
“那就是没有了。”木姑娘淡淡道,变拳为掌,干脆利落一扬手,竟生生将魔修烟雾般的身体劈成两半,对方嘶嚎着消失在空气里,伴随着鬼嚎,乐远翼的视野渐渐暗下去,恢复了原本的视力。
下一刻,他感觉耳边似有阴风刮过,轻得仿佛是错觉。
“多谢木姑娘代为复仇之恩!”桃生在一边连连道谢。
木姑娘看向他,开口道:“你那位仙人朋友,道行不低,却是为何会被这么弱的魔修所害?”
桃生连说不知。
木姑娘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问道:“那魔修对你妻子下咒,令她恨你?”
“是。”桃生虽有疑惑,还是很快回答了。
“若我所料不错,这是魔修手段中的七情颠倒之术,皆不可逆,自然也没有所谓的驱除之法。”
“那姜兄他是如何……”
“若想知道,不如问问他本人。”木姑娘说着走到一个棺材旁,推开棺盖,里面躺着的,正是白日里跳楼的那具,“姜兄”真正的身体。
木姑娘一招手,刚刚混乱中躲到各个角落的小木人便从棺材底下、帘幕后面跑了出来,跳到她手中恢复成木条的样子。
她如先前那般,将“姜兄”的头发绑在木条上,那些木条就又变成了别的人偶。
这次,出现的人偶极少,只有姜兄、桃生和银雀三人。其他木条哗啦啦躺倒,染上白色,看上去像一地雪景。
姜兄这次穿的不是先前那身白色长袍,而是一身儒生的衣服,小木人为了让观众明白他的身份,特意在他胸前做了个“姜”字。
姜兄站在银雀面前,剑指向她:“若你真的爱他,便不会连这具身体换了魂都不知。”
银雀冷笑一声:“换魂之法极其稀有,换成你,便能认出?”
姜兄平静道:“我能。”
银雀向前一步:“只可惜你料错了一件事。”
姜兄小木人纹丝不动,剑尖抵上她胸口。
银雀继续道:“我道行浅薄,七情颠倒之术何其深奥,我只能学得皮毛,若让真正能施展的人来做,无论桃生的魂魄逃到哪里,那咒缚都会一直跟着他——我却不同,我术法低微,只能令他肉身中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心如磐石,不会被区区的咒文束缚,便自告奋勇换魂而来,好叫他暂避我锋芒?”
姜兄没有否认。
“你看着我,可还下得了手?”银雀嗤笑一声,向前一步。
姜兄霎时脸色青白,被逼退一步,手中的剑不由掉落在地。
他按住自己颤抖的手,低喃道:“这不可能……”
他弯下腰要去捡剑,却被一把匕首扎穿了胸口。银雀半拥着他,环手将匕首拔出,叹息般道:“可怜你修无情道不得圆满,入了魔还这般自持清高,六根不净,却还自欺欺人,你这样为他,他可知道?”
“不用你……操心!”姜兄一把推开她,捡起地上的剑,剑尖却始终颤抖着无法举向银雀。
“你现在双咒缠身,断不是我对手,看在同为魔修的份上,不如将魂魄换回去,也省了我一番功夫。”
姜兄以剑撑地,愕然不语,几度被银雀逼得连连后退。
他背后被匕首穿心一刀,已是血流不止,再也不是桃生面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咬着牙道:“我不曾入魔……我李无姜——绝不会入魔!”
“你入不入魔都与我无干,我只想要桃生,你却换了他的魂,但你料错了一件事。就算你用了他的躯壳,我也不是不敢动你,大不了将你杀了,回头捉了他的魂,叫他永世做我的魂奴!”银雀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大笑数声,形貌癫狂,仿佛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点子,“我最初怎么没想到……他若是活着,不但会生老病死,还会与别的女人不清不楚,要是将他制成我的魂奴,便可与我性命相连,同生共死!”
她越说越激昂,仿佛桃生已被她制成傀儡一般。
“你敢!”
“李无姜!”银雀喝道,“你越是挂心于他,咒术侵蚀得便越快,你现在,可还记得桃生是谁?”
“桃生……”李无姜跌坐在地,双手抱头,语速极快地低语,“桃生……桃生是谁?他是谁?这个名字是谁的?我……到底在哪里……什么时候……不,我没有忘记,桃生是——”
那边银雀止了疯癫的自言自语,冷笑一声,用极尽温柔的语调对他道:“无姜哥哥,七情颠倒之术又有别名移情毁魄之术,看着我,你想到了谁?”
李无姜小木人呆呆地抬起头,没有面孔的小木人脸上,忽然划出了两道代表泪痕的浅印。
他木木地道:“我谁也,没想。我眼中,只有你,银雀。”
“那,无姜哥哥,做我的魂奴好不好?”银雀咯咯笑着,弯下腰去抬起李无姜的下巴。
李无姜平静道:“好。”
从他的天灵盖处升出一团木屑,乐远翼猜想这也许就代表了魂魄。
银雀将那具尸体放到浔河镇最高的酒楼上,操纵它在真正的桃生面前跳了下去。
桃生的魂魄在一边看得眼睛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他还活着……姜兄还活着!”桃生语无伦次道,“哪里能见到他?哪里能见到他?”
木姑娘沉默片刻道:“你可知何为魂奴?”
桃生愣了一下:“在下不知。”
桂无延插嘴道:“银雀已死,若你的姜兄被她做成了魂奴,怕是已经随主人一道魂飞魄散了。”
桃生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不可能,这才几天,说不定他还有救,不会的……”
乐远翼不忍见他这样,安慰道:“我也觉得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小屁孩你懂什么。”桂无延虽是漫不经心地训斥,脸上却结了霜一般冰冷,“制作魂奴可比囚禁魂魄容易多了,魂魄跟新鲜果子是一个道理,关久了容易变傻,就不新鲜了,不如直接做成魂奴,多少还能保留一些生前的意识。距离李无姜出事已经过去至少三日,要做多少个魂奴都尽够了。”
桃生脸上原本就没有血色,此时更是青白一片,他惶然无措地回头看李无姜双目紧闭的尸体,喃喃道:“是我害了他,我不该让他去,更不该遭银雀陷害,连他的肉身都没保住……”
那具尸体因从高处坠下,面目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连李无姜生前的一半风采也无,桃生跪在棺材旁伸手去触他的脸,手指却穿了进去,触摸不到。
他嚎啕起来:“姜兄!是我对不起你!”
桂无延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站着不说话的木姑娘:“下手太快的毛病,还不改改?”
木姑娘语气不快:“我若不杀她,她便会杀了我。你看不惯,自可离开。”
桂无延摊了摊手:“当我没说。”
乐远翼见桃生悲痛欲绝,心中不忍,想做点什么,但绞尽脑汁也毫无办法,连安慰的话语也显得苍白无力,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木姑娘倒是干脆利落,转身就出了屋子。他忙迈开小短腿跟了上去。
桂无延倒是没立刻离开,而是蹲在桃生旁边,见他哭了一阵还是没停,不由道:“哎,你介不介意你的姜兄变成木头人?”
桃生不解地止了啼哭,迟疑道:“……啊?”
他向桃生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个与刚才演戏时的李无姜一模一样的小木人,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个小木人是有五官的。那五官像画上去的一般,在眉心有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此时,正在他掌心沉沉地睡着。
“刚才阿左下杀手的时候,从银雀身上飘出来的,她应该还没来得及炼化魂奴,就忙着来对付你了,算你家姜兄福大命大,被我捡了来,但一时没有趁手的容器,只能临时塞进这个木人里了。别看我,还魂是不可能的,你看他肉身毁成这样,都不新鲜了。你等我明天给你做个等身高的,不哭啊。”
他说着抬手虚抚了一下桃生的脑袋,像安慰小狗一样笑眯了眼:“你也已经是魂魄之身,要不我再给你做一具身体?”
桃生喜出望外,傻呆呆地笑了出来,一揖到地:“多谢恩人!未曾请教恩人姓名?”
“免贵姓程……成人之美天经地义,我的名字你不必记,只管记刚才那姑娘叫‘桂首丘’便好。”他半途打了个磕巴,哈哈笑着糊弄过去,将“李无姜”的容器放到棺材上,“等明天一早他就醒了,你在这守着吧。”
桃生直到他飘然出门,还在对着他的背影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