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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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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顺娘认不清回家的路,霍尚就把她送到失散前顾大官人指明要去的酒楼碰碰运道。
霍尚料得没错,一进大堂,顾大官人就坐在窗边当亮的桌子边,桌上一壶明前冒着热气,配着四碟下茶的细点心。
锦娘今日穿着颜色鲜亮的樱桃红织金纱通肩衫子,衬得她气色姣好,出门前顾大官人很是赞了几句,现在恰好相反,面色泛白,像只受惊的小猫般偎在父亲身边,十足可怜的样子。
见顺娘进门,顾大官人满脸惊喜,站起来急急迎了几步,待看到送顺娘回来的是个陌生少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微阴沉下来。
不过语气还算和蔼:“你可算回来了,为父担心得不得了,生怕你出什么事。如今你平安回来,真是神明保佑,改日全家要到上天竺好好添些香火钱才行。”
顺娘见父亲满面惊喜感激溢于言表,言语间也是一片真心,怨怼之情不禁去了一半,“让爹爹担心了,是女儿不孝。”
顾大官人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转向霍尚道:“事出突然,我与我家女儿不慎走散,多蒙这位小兄弟看顾,我先谢过了。”
话语内容甚是客气,态度却冷冰冰的,不像是答谢,倒是像审犯人。
霍尚还未答话,瑾娘在一边插嘴道:“可不是,姐姐去了这好半天,爹爹和我只怕遇到什么歹人,把管家全打发出去寻人去了,没曾想姐姐竟自家好端端被送回来了,可见真是遇到好心人了,是要好好谢谢这位小哥哥的。”
她面上一片天真烂漫之态,话语却很刁钻,顾大官人本来就不痛快,听了这话更是大显不愉,双眼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霍尚,就差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把顺娘拐走。
顺娘听得很是担心,正想开口替霍尚解释,霍尚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做了一揖道:“不敢当。我也只是受人之托。”
顾大官人怪道:“受何人之托?”霍尚回答:“前头开茶馆的婆婆。方才我路过,她生意忙走不开,托我送小姐过来。不过一二十步路的脚程,当不得大官人谢。”
霍尚说起谎来面不改色,态度自然得仿佛顺娘确实只是和家人走散,在茶馆的女老板处坐了一晌而已。
顾大官人面色稍霁,语气也没有那么生硬:“不管怎样,谢还是要谢的。”他掏了掏荷包,取出块半两重的碎金,当地扔在桌面上,“这钱小哥儿拿去买些零嘴吃,只是今日之事你需嘴紧些,莫要和他人多嘴多舌。”
这般打发小厮的态度,平常人早就拂袖而去了,霍尚却毫不犹豫地捡在手里,又是一揖,施施然走出门去。
待得管家都回来,顾大官人已经坐的不耐烦,命人雇了三顶轿子打道回府。
正房里顾娘子正在喝茶,看上去与平日里无异,但茶碗拿起放下间碰得叮当作响,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春娥站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顾娘子强忍着心中的不悦,手指敲了敲桌面,烦躁地自语道:“怎么还不回来?”
她本是自言自语,没有想让任何人接话,下首一个年轻娘子却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吩咐般,毕恭毕敬地坐得更直,歪着头看过来。
“表姐不必担心珠儿的。临来时舅舅和母亲就教导珠儿,此次来表姐家中,凡事要以表姐和姐夫的意思为主,要恭敬柔顺,珠儿都记在心中,绝不敢有所违逆。拜见表姐夫是大事,珠儿等多久都可以,表姐不要在意。”
顾娘子见朱珠儿唯唯诺诺絮絮叨叨地表着忠心,心中更烦得要爆炸一般。今日回家还未说得几句话,她父亲牟老秀才就把她拉到一边,云里雾里地讲了许多为人妇要贤惠宽厚之类的话,见她一头雾水,才提出要将表妹朱珠儿说给顾大官人做妾。
她极为震惊,咬紧了牙关才没说出一句哪有岳父给女婿拉皮条的道理,牟老秀才见女儿不作声,更加苦口婆心,说了许多珠儿的好话,称说了许久才说动朱家母女;又说顾大官人至今无妾,比起外头不知底细的女人,纳娘家表妹对她是一大助力,珠儿性子柔顺,若得进门,一生下男孩就抱给她养活,只说是顾娘子的孩子。
最后一点着实打动了顾娘子,只是她也并未说死,只说还要看官人的意思,先当作娘家亲戚接回来住一段时间,若是无缘就丢开手罢了。
牟老秀才转念觉得女儿说得也有道理,招来朱婆子一商量,答应顾娘子先将朱珠儿接回顾府。
虽然说起来也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顾娘子心中还是堵得慌,看朱珠儿怯生生的样子也越发不顺眼。
顾大官人回到府中,两个女儿都说今日风波不断,脸上身上都颇有风尘,告了个罪各自回房梳洗。他一个人进了正房,还未和妻子说话,就被朱珠儿吸引了目光。
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眼神一打就见朱珠儿虽端端正正坐着,然刻意抬腰挺胸,穿着绿闪红缎子立领扣身衫儿,金枝线叶纱绿百花裙,衣服收身宽袖,显出丰胸细腰来,配着底下一双尖尖翘翘小金莲,真个从头看到脚,风流向下流;从脚看到头,风流向上走。
顾大官人会心一笑,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妹妹?好个仙女般的品格。”
顾娘子见顾大官人不管不顾问得直白,十分尴尬,低声道:“这是我娘家表妹珠儿,说起来甚是可怜,自幼丧父也没过过几天开心日子,我心中很是怜惜她,擅自接回来玩几天。珠儿甚是讲礼,非要拜见过家中主人,不然心中不安。”
“自家亲戚,何须如此多礼。”顾大官人十分喜欢,“你们娘儿们在一起热热闹闹互相作伴才好,别说住几天,就是住一辈……住多久都行。”
朱珠儿在顾娘子说话时就轻移莲步走了过来,刚要行礼,见顾大官人如此说话,脸上浮起浅浅一片红晕,声如黄莺般道:“珠儿多谢表姐夫了。常听舅舅讲表姐夫最是热情豪爽,说话又风趣,才情又好,乃是一个大才子。珠儿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但凡男人,被小娘子这般软语娇柔地一夸,便是个三寸丁也要变作西楚霸王,顾大官人心旷神怡,忍不住逗她道:“你舅舅可是抬举我,我而立之年还是个光溜溜的白身,哪里来的才情,妹妹这话,多半是哄我开心。”
朱珠儿婉转一笑:“如今秀才先生,举人老爷,就算中了进士做了大官,肚里除了八股文章还是八股文章,哪里懂得谈风论月,吟诗作对的情趣。远的不说,就说柳永柳官人,做的好词教我们闺中女儿都知晓了,谁能说他不是一个大才子,也没见他在做官上有什么成就,当真是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了。”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当真说到了顾大官人的心坎里,他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妹妹竟是个知心人!难得我们投缘,在这府里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找你表姐,不要拘束,只当自己家一般。”
朱珠儿笑着谢过,顾娘子随指了一处精致院落给她做临时的居处,让丫头领着她去了。
房中只留下他们夫妻二人,顾大官人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坐下,自家倒了盏茶喝。顾娘子与他多年夫妻,看出他有话要说,柔声问道:“我看你仿佛有些心事,今日带女儿出门,遇到什么事了么?”
顾大官人把今日遇到事情始末说了一遍,临了叹道:“虽说也怪不得顺娘,只是一个女儿家行事还需谨慎些,被一个陌生男子送回来,究竟不体面。”
顾娘子强笑道:“事出突然,顺娘她从未一个人出过门,又与你们走散了,你让她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女儿家还是以贞洁性灵为要。顺娘如今毕竟是与外男相处过了,好在年纪还小,说得过去,只是如此容易就跟着人走了,过几年养成个放肆性子怎办?”顾大官人酒楼里被压抑的火气挑起了几丝来,话也说得有些不好听,“海公家五岁女儿吃了僮仆的糕点自知污秽,不饮不食以致七日而死,极为贞洁,我虽不致如此严厉,但也希望家中女眷能效仿一二才是。”
顾娘子见丈夫生气,只得称是,终究有些不服气,说道:“官人嘴上这么说,珠儿那般放肆,不也喜欢的很。”
妻子难得表现出有些醋意,顾大官人觉得有些新鲜,摸着顾娘子的手道:“男人么,自然觉得别家娘子越放肆越好,自己家的还是规规矩矩的吧。”
顾娘子心中一寒,原本以为丈夫只是贪花好色,为人尚算磊落洒脱,没想到心中还藏着如此自私的念头,她不由得沉默下来。
顾大官人没有在意,以为妻子只是表示不满。夫妻多年,顾娘子极少耍性子,越发让人觉得新鲜有趣,不禁凑到妻子耳边柔声说了句什么,顾娘子脸上一红,倒被他打断了思绪,一扭身进了内室。
第二日早上,夫妻俩之间甚是亲热,不时相视一笑。顺娘见父母之间难得气氛甚好,心中很是开心,连昨日的不快也冲淡了许多。
早饭才用了一半,门口的丫头通报道:“金管事来了。”
金管事即是顾老官人院子的管事金叟,许多年来鹤院简直是超然整个顾府之外,极少有人上正院来。顾娘子楞了楞,赶紧让人进来。
金叟带来了一个更少见的消息,顾老官人让全家去他院子里说话。
众人匆匆出门,聚到鹤院的花厅上。顾老官人从静室中打坐出来,手持拂尘,一身道袍,活像个世外高人般坐到上首,开口便道:“听说顺娘昨日出门走失,很不成体统。不如让顺娘搬到正院去,好让她母亲多些教导。冰心院就腾出来给瑾娘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