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长在》零九二二

14、第 14 章

　　这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别人尚不知如何，顺娘心中是酸辣苦咸俱全。
　　顾府虽大，数得上的院落也就那么几处，冰心院前临荷塘背靠花园，房舍又大又敞亮，四周花树环绕，后头一出院门就是府里的夹巷，丫头们取水取宵夜都便利，难得的既清净又方便，顺娘打小就独居此处，就算瑾娘再得顾老官人宠爱，也无人敢生什么闲话。换言之，冰心院意味着顾府嫡女的地位。
　　再说顾娘子手下日夜听差的丫头婆子甚多，为图方便正院的厢房侧房已是住得满满当当，顺娘又不能似小时候般住在内室，只能住仆役住过的屋子，此举无异于发配，若是真的这般，顺娘前些日子管家攒下的体面，可就大打折扣了。
　　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告的黑状，原本以为瑾娘只是不懂事爱掐尖，没想到人大心大，敢唆使顾老官人，明着动手抢顺娘的东西了。
　　顺娘想到此处，恨不得给瑾娘一巴掌，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极小的嗤笑声，余光瞟去，瑾娘规规矩矩地站着，脸上保持一贯的甜笑，用只有顺娘听到的音量道：“姐姐的冰心院，如今要归我了，春英如果不是出了府，我一样把她要过来，让她知道知道我虽然没有母亲，也不是谁都能说我没规矩的。”
　　顾娘子心中也甚是不痛快，毕竟这话说出来，是当面说她教女无方。只是顾老官人极少管事，连晨昏定省都能免则免，难得开一回口，却是不好反驳。
　　她思索了一会，开口告罪：“都是媳妇的不是，不曾好好教导顺娘出门应注意的事情。只是昨日也事发突然，念在顺娘初犯，不如罚她抄十遍女诫，三日不许出门。”
　　顾老官人冷笑道：“敢是我多年不管事，说话也不抵事了，管事奶奶说话才算数。事发突然，为何瑾娘无事，只她丢了？怕是平日里心就野，趁着机会出去长长见识吧。”
　　顾老官人做官是刑名上出身，这些年修身养性才有些温和的样子，现在动起气来，根根长须倒立起来，瞧着很是怕人。
　　他见顾娘子说不出话来，瞪了她一眼又道：“瑾娘搬到冰心院，她空出来的院子正好给奶奶的娘家表妹住，如此娇客，怎能怠慢了。”
　　顾娘子心中一凉，自家父亲那点小心思果然瞒不住公公，昨日才把人带回来，今日就被一顿排揎。看来不只是因为顺娘的事，也是顾老官人觉得她太巴着娘家，借搬院子来敲打她。
　　人人都说她命好没有婆婆，嫁过来就当家做主，殊不知她这位公公比婆婆更难对付，若不是他沉迷修道，定是压得下头人动弹不得。
　　顺娘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见母亲神色灰暗，心中不忍，正待开口让出冰心院，又见顾娘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对顾大官人打了个眼色，不经意般跺了跺脚，露出鞋面上缀着的一颗雪白的大珍珠。
　　顾大官人起初不解其意，心中转了一转才明白妻子的意思，嬉皮笑脸地对顾老官人一揖，拖长了腔调道：“父亲听了不要生气，儿子觉得您处事不公，太偏爱顺娘了。”
　　这话说得奇怪，顾老官人素来疼爱儿子，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温言问道：“我哪里偏心顺娘？”
　　顾大官人道：“顺娘原本做错了事，您又不罚她抄经，也不罚她禁足，只叫她搬去与母亲一道住，去了正院又有母亲贴身照顾，又有人耳提面命，哪里算罚，只怕顺娘还高兴呢。倒是瑾娘出生就没了生母，虽然奶奶也疼爱她，毕竟少了些什么，如今只叫顺娘去正院，偏拉下她，您让她心中怎么想？要依儿子说，就让她们姐妹俩一同搬去，随在左右厢房安置了，好让奶奶日夜教导。”
　　这一打岔，原本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了，只是顾老官人只有这一个儿子，老大不小了还是把他当孩子看，实在不想违逆他的心意，只得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照你娘子说的，罚顺娘抄十遍女诫，禁三日足，搬家之事先不提吧。”
　　三日后顺娘解了禁足，第一件事就是先捧着抄好的十遍女诫去给顾娘子过目。
　　几日不见，顾娘子看起来有几分憔悴，眼下淡淡的青黑，平日里抿得油光水滑的鬓边也有些毛躁。
　　春鸢与顺娘说过，这三日顾大官人日日在家，与朱珠儿不是在荼蘼架边遇着就是在杏子林里聚首，每次都兴高采烈地谈上大半天；这朱珠儿也是个奇女子，不知从哪弄来一套碧绿的纱裙，纫上深绿的荷叶边，顾大官人亲自替她吩咐下来，打了一只仅容两人的小船，让她穿着荷叶裙在荷叶间玩耍，自己则在岸上看，大赞“有天然意趣”。
　　顾娘子就算有意把朱珠儿给自己夫婿做妾，见他们打得火热，到底心意难平，见女儿来了，也只是淡淡招呼看座。
　　顺娘知道母亲情绪不佳，小心地不提起让她难过的话题，不过她心中始终有一事不解，父亲和自己并不亲密，在搬院子的事上为何会替自己出头，思考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顾娘子像是早知道女儿会问这个问题，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若是女儿住过的院子，做父亲的至少面上还是有些顾忌，自然不好多在外边转来转去。”心里加了一句，更不好登堂入室做些不可告人之事！
　　顺娘没有想到是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楞了半晌，想到当时还是母亲提醒父亲想到这一层上的，既心疼母亲无能为力到要借朱珠儿来为自己开脱，又生气自己不争气，惹来这一场无妄之灾，但认真想来，又有些委屈，百感交集，低低地道：“是我对不住娘……”
　　房中静了半晌，只有顺娘的低低地压抑的呼吸声回荡，顾娘子叹了一口气道：“往日我多次与你说，要你和祖父父亲多亲近些，你也不大听得入耳，后来我见你年纪渐长，自家也能干起来，也不太说了。只是你也看在眼中，我要你巴结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可靠，是因为他们太不可靠。我们作为家中女眷，依附于男人，更是如履薄冰，想要过活得好些，就像瑾娘，她也是个聪明人了。有些事情总是无可奈何，就算你不想做也要做。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顾娘子语声低沉，脸色疲惫，既像劝顺娘，又像劝自己。
　　当晚顺娘想了一夜，默默打定了主意。接下来她安安静静在房里呆了七八日，连顾娘子都觉得女儿太过消沉劝了劝她时，提出许久不见春英，想去看看她在家过得好不好。顾娘子考虑良久，答应了顺娘，只说要早去早回。
　　顺娘连声答应，为让顾娘子放心，点了包括春鸢在内的五个侍女，让家中车夫套了车，满满当当一车人向城外驶去，不到一个时辰，停在春英家爬满青藤的篱笆院门前。
　　春英很是惊喜地把顺娘一行人迎进去，和母亲去厨房泡了当年的龙井，切了两盘子枣糕，一份摆在院中树下请顺娘身边人吃，另一份她亲手捧进堂屋，和顺娘两人坐下叙旧。
　　两人久别重逢，叽叽咕咕说了好些不大相干的趣事，笑闹了一阵，话题转到近况上来。顺娘自然最关心春英与顾茂相处得如何，不曾想提到这上头春英就一脸郁色。
　　当日猪见愁追着胡娘子母女出门，一路跟到家中，不知说了什么话竟打动了胡家父母，把胡娘子订给了他。原本看他笑话的人纷纷惊掉了下巴，多的是单身的汉子羡慕得咽口水，直叹胡娘子这么一个娇弱美貌的小娘子，如何就被猪拱了。
　　猪见愁对胡娘子家也是没话说，婚期刚定下来，胡娘子还要半年才过门，他就极为爽快地掏银子在城门集市边典了两间小院，一间自己住，一间让胡娘子全家搬了过去，方便往来照顾。
　　春英有几分不屑地道：“猪见愁倒是一片痴心，只是这院子的位置选得不好，与茂哥家在一条街上。胡娘子订婚后身子仍是忽好忽坏，坏起来很是随心所欲，刚好晕倒在顾家门口，正正被顾家妈妈看到。原先她父母去顾家闹时没带上她，顾妈妈不认得，就扶她进去喝了杯水。胡娘子也是好本事，一杯水的工夫就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后来借着道谢的机会又来往了几次，已经认顾妈妈做了干娘，听说常常陪着顾妈妈坐在巷子口说话做针线，浑似亲母女般。”
　　顺娘奇道：“那她未婚夫婿没有意见么？”
　　春英冷笑道：“都说她实在是好本事，猪见愁如今对她服服帖帖，既往不咎不说，听说胡娘子又被顾家救了，还送了两挂猪肠子去答谢人家。”
　　顺娘对胡娘子五体投地，简直从未见过她这样一个伶俐人儿，她想到顾茂又担心道：“那她岂不是经常在顾家出没？小顾管事和她打过照面没？”
　　“怎么没有，”春英无奈道，“只是他说胡娘子已有夫家，与他已经是不相干，他从不和她搭话的，叫我不要多心。茂哥许是许久没有正经营生做，心里着急，现在性子有些躁，总嫌我太过要强，我也不好多去说他。”
　　两人相顾无言，还是春英先打起精神来，知道顺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主动问道：“大姐姐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顺娘也把今日发生的事和春英一一道来，问春英道：“你可知附近有什么不出名的女冠，我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