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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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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代表魏帝接见大梁使臣的太子一行人,离开长安,赶往洛京,镇远侯沈子为随行护卫。
当日,午后突然变天,下起大雨,雨势如银河倒泻。
太子下令,不必冒雨赶往驿站,在附近的乡间客栈,暂歇一晚即可。
乡间客栈,条件简陋,赶上雨季房中还隐隐散发霉味。出来透气的徐亦舟,扶着二楼的栏杆,百无聊赖地盯着沈子为忙前忙后。
此行一路,所有人的安危,全系于他一人之身。如今,临时落脚入住,需要他安排的事可不少。尤其,还在房里不安分那位。
侧首看见太子正好从楚徽房中出来,等人过来,他道:“殿下,人还不老实呢?”
李谨走到他身边,淡淡地道:“他翻不出什么浪。”
李谨从头到尾没把楚徽当回事,此人最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再大的事,他可没胆。
在徐亦舟记忆中,李谨一直是跟在先太子身后的小屁孩,就算后来长成玉树临风少年,那也是鲁莽惹事的毛头小子。
不过半年时间,他好像从里到外换了个人。优雅得体的言谈举止,带着平易近人的亲切,同时又彰显皇室太子的高贵。
此时,徐亦舟却在李谨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手足兄弟,至亲骨肉,也许真的有外人看不到东西吧。
李谨又问道:“对了,皇兄的事,可有进展?”
“谢春儿叔父这边是一无所获,现在只盼南疆那边能有好消息传来。”徐亦舟据实已报。
说起来,他和李谨还是兄弟,表兄弟。
二十年前,徐家女儿入宫,深受圣宠,封贵妃。如今母凭子贵,风头大有盖过皇后之势。徐家在洛京更是炽手可热,不过,徐家男儿皆无心朝局,从早早致仕的祖父,再到遛鸟斗鸡的父亲,还有徐亦舟,祖孙三代只想靠祖上荫封,在京城游手好闲,混吃等死。
徐亦舟无意注意到与沈子为叙话的姑娘,不怀好意地说:“殿下,我看子为这次回京,长公主不必为他的婚事操心了。”
楼下的情景,李谨也瞧得清楚,亦明白他话里中深意,突然问道:“我记得,前几日,楚徽出手伤了六姑娘?”
“我们若是晚到一步,恐怕她的命都没了。”徐亦舟心思深,“殿下,为何提起此事?”
李谨看着言笑晏晏的姑娘,“楚徽不会无缘无故,要置人于死地。我在想,他是不是此前认识六姑娘。”
他神情平常,一时让人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殿下多虑了。”徐亦舟笑道:“子为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纨绔侯爷,若是六姑娘身份有疑,他绝不会任其留在身边,还把人带回京城。”
李谨当然知道,出类拔萃,超群绝伦的沈子为,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与沈子为一起长大,他了解沈子为的脾性。
他只是看似洒脱不羁,实则最重情义。
不然,他也不会因老侯爷等人之死,放逐自己那么多年,靠声色麻痹自己。
见对方不吱声,徐亦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等六姑娘上楼,堂堂太子竟把人拦住,亲自试探,“听说六姑娘是长安人,随子为入京,不怕家人记挂吗?”
徐亦舟微微皱眉,他不觉得六姑娘有问题,倒觉得李谨有点不对劲。
小六暗中抓紧手中的包袱,面上平静道:“前尘之事,我已经记不大清,只知道昔日流落街头时,蒙侯爷不弃,将我带回府照顾。这份恩情,小六当牛做马也要报答。至于......家人,我本无家可归,又哪来的家人。”
她的话虽不是天衣无缝,倒也叫人一时挑不出错,李谨自然不好再问。
入夜后,窗外又飘起蒙蒙细雨,沈子为走到窗边,合上潲雨的窗户,有点不可置信地反问:“你问我,知不知道小六的身世?”
徐亦舟顺手关上房门,屋里只有他们俩人,“今日太子提起,楚徽伤人一事,他猜测六姑娘,也许与楚徽认识。”
沈子为转过身,愣了半晌,嘴角带着自信的笑意,“他们俩?不可能!楚徽,我不了解,但小六,我是知道的,她有事一定会告诉我,绝不会故意瞒我。”
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徐亦舟差点就信了。但是太子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姑娘生疑,他又道:“你是大魏的侯爷,万一,她原来是什么齐国重臣府里的小姐,她还会告诉你?”
六姑娘举手投足,绝对不是平头百姓家教出的丫头。
他这么说,沈子为更加不在意,“齐国已亡,就算她是前朝某府上的小姐、郡主,甚至是公主,又能怎么样?那长安百姓十有八九,不皆是前朝遗民?”
徐亦舟哑口无言。
小六的身世,沈子为并非未曾疑心,尤其在知道她是中毒又随身带着解药时,他也曾想过,要不要继续将她留在身边。
可她目光清澈单纯,待自己又实心实意,他不应该疑心小六。魏人、齐人甚至梁人本就同宗同源,都只是在乱世讨生活的寻常百姓。
指腹摩挲茶杯口的裂纹,沈子为低声道:“一个楚徽,就够了。”
齐亡近三年,陛下善待前朝遗民,还授前朝太子爵位,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侯爵,但已足以彰显其仁德。
房中沉默片刻,门扉突然被叩响,“侯爷?”
是小六。
其实,小六也不没什么大事,只是书棋奉命在客栈外巡守,他拜托小六把少爷的东西送过来。
三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披铠甲的书棋拎着长剑进来,严肃的神情下又带着几丝难掩的兴奋,“少爷,他们来了。”
沈子为二话不说,拿起斩风刀,留了句“你们留在屋里”,跟书棋一起离开。
一头雾水的小六看了看闭紧的房门,听着外面吵闹的动静,又瞧向轻松喝茶的徐亦舟,“徐公子,怎么了?”
“有人舍不得咱们离开罢了。”
小六开始以为是有人在山林雨夜,胆大包天刺杀大魏太子,自己细想,看沈子为和徐亦舟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可能。
难道是刺杀楚徽?
她吓了一跳,什么人要杀楚徽呢?
徐亦舟见她仍惴惴不安,瞥了眼简陋的茶具,还是贴心地倒了杯水,“六姑娘放心,子为早有准备。”
中间的因果缘由,他是不可能和小六详说,因为他知道的也不多,只好说:“前几日听闻姑娘病重,避不见人,看姑娘的脸色,想必病势还未痊愈吧。”
小六收回思绪,“承蒙徐公子挂念,我已无大碍,可能是头一次出门,走了一天,有点不适应。”
“姑娘刚刚病愈,又加路上颠簸,确实不好受,好在长安到洛京不过几日的路程。等到了京城,让子为带你四处看看。”
提到这个,徐亦舟饱含深意轻叹一声,“不过,想来他这次回京,还有好多事等着做呢。”
如此一想,外面闹得正凶,徐亦舟干脆拉着小六,介绍洛京内大大小小有趣的地方,大到何处的景致上乘,小到哪家糕点铺子好吃,甚至连谁家铺子的脂粉首饰好,他都可以说上一二。
徐亦舟如数家珍,絮叨了一炷香。直到沈子为带着一身雨水回来,他才将将闭嘴,扭头把人打量一圈,问道:“结束了?”
“都是老熟人,打声招呼就行。”沈子为神色桀骜,一看就知道大获全胜。
小六转头望向沈子为,他的意思是说,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对楚徽出手。她阴暗地希望楚徽可以带着秘密,死在那些人的刀下。
他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只是,有一件事,小六还未想通。按照如今天下大势,一旦她的身世大白于天下,重则一命呜呼,轻则半生软禁受尽屈辱。
只要楚徽张张嘴,就可以令小六万劫不复,他又为何闭口不言呢?
小六满脑子胡思乱想,待她缓过神,房中只剩他们二人,“徐公子呢?”
沈子为卸下斩风刀,“时候不早,他去歇息了。”
“那我也——你受伤了??”瞥见他脖颈处的血痕,一双美目睁得又圆又大。
沈子为跟着她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旋即浅浅一笑,“别人的血,紧张什么?”
小六悄悄松了一口,她不应该如此大惊小怪,日后沈子为定会带兵打仗,像今晚这样的事少不了。
她要习惯。
“对,你见没见过这个东西?”说着沈子为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我觉得有点眼熟,书棋又说没见过,你看看。”
他只是见小六脸色不好,随口找件事问一问,换换话题,没想到她还真见过。
她拿着玉佩,犹豫说:“这......是不是去年在破庙......”
一提起破庙,沈子为就想起来了,这块玉佩和当时从先齐遗部身上找到的一模一样!
当时,还是姚正负责追查,只查到其中几个人的老家,便没什么后续。后来,姚正战死,长安附近也没发生什么可疑的事情,调查的事,便暂时搁置了。
不曾想,时隔半年,两块玉佩把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事情有了眉目,小六觉得沈子为应该开心,他却将眉头皱得更紧。
沈子为想不明白的是,这些人来劫楚徽,是抱着拥立前朝太子复国的妄想,可,他们又为何会半年前出现在长安,是打算做什么?
山间天气多变,转眼刮起大风,老旧的窗扇跟着吱呀作响,沈子为不由攥紧染血的玉佩,山雨欲来,也许故事才刚刚开始......
长安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