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灯》离决

24、第二十四章 差池（二）

　　贪狼用手上的竹扇敲了敲掌心：“吩咐是不敢当，但有司命星君相助，必定事半功倍！”语气同着姿态，都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

　　绿瞳儿见两人一见面就聊到公事上面去了，只好扯了扯如卿的衣领：“娘亲，我们帮助一下依依好不好？”

　　如卿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柳依依，也怜这孩子命苦，便对贪狼星君道：“柳依依原本命格不轻，如果能助其返回原命格，对事情会有帮助，不如还是将她带回京城？”

　　“那便按司命的意思办。”贪狼从善如流，一挥手将时间的禁锢解去，携了几人早已飞上云端，钱府里的众人一下子由静转动，收不住原本的冲劲儿，呼啦啦摔作一团，也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在这儿，乱纷纷囔囔了半晌，就各自回家去了。

　　柳依依看得惊奇，睁大了眼睛问：“他们怎么不追捕我？”

　　贪狼笑着道：“因为没有人记得你了，这样不好吗？”柳依依的眼睛立刻放出光芒来，从这双灵动的眼睛里实在不难猜出这是一个聪明的小姑娘。若不是遭遇这无端的乱世，何至于吃这一趟苦。颜如卿不禁再度为这场莫名的灾祸一叹。

　　自池州一路北上回京，如卿俯视凡间，只见满地天兵二人一队，十队一组，十组一班渐次开去，看似分散，却自成网络可互相照应，正在全地有序搜寻，又见贪狼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有些佩服贪狼的办事能力。

　　柳依依第一次飞在高高的云端，往下看去山川草木都变得如纸上的画一般扁平，满心只觉新奇，一时间忘记了心中的沉重，绿瞳儿见柳依依高兴，自己心里也高兴，直到落在京城的地面上两个孩子心里的兴奋劲儿都还没法过去。贪狼便提醒道：“小姑娘，现在你打算如何？”

　　柳依依当头被泼了盆冷水，总算把心思收回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上来，左思右想，不禁十分为难，奶奶能卖自己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这一次侥幸得救，下一次又不是该是怎么个光景，一时之间心中也没有主意。这边正在踌躇，另一边贪狼突然瞥见一抹黑影从巷口飞过，心念一动，脚下早已追了过去。如卿背对着巷口，见贪狼风一样刷一下跑没影了，先是一愕，马上就知道贪狼定是有所发现，于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路追去。等赶到时贪狼正高高的站在一家的围墙上，如卿带着两个孩子飞到贪狼身边，看了看面前的花园：“星君，这里是依依家。”

　　贪狼“哦？”了一声，伸手一抹，眼前正对着的那个房间墙面便如消失了一样，房中一切一览无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东西，无非是些家具摆设，还有一个半躺着休息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手放在胸口徐徐拍着，似乎是在给自己顺气。贪狼拿扇子一指：“那个是谁？”

　　柳依依小声回：“我奶奶。”

　　“怎么？”如卿问。

　　“刚才追着一道黑影到这里，黑影跑进房间里，在老太太跟前消失了。”停顿了一下又问：“你奶奶是一向都不喜欢你吗？”

　　“不是。”柳依依摇了摇头，“从前奶奶疼爱我和疼爱我弟弟是一样的，直到我爹娘去世的前一年，奶奶突然就不喜欢我了，爹娘还为这件事跟奶奶吵过架。”

　　如卿立即明白过来：“星君是怀疑柳老太太是莲女？”

　　贪狼笑道：“正是，帝君说莲女嗜欲，可以改变人的心性，我也只是猜测，司命星君觉得如何？”

　　如何？说实话，前两个莲女都是东荒引着自己发现的，要说自己鉴别，如卿的经验和贪狼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突又想到在山村池塘边，莲女似乎是感受到了东荒的灵力，便从绿瞳儿身上借了东荒给的宝镜来，将宝镜对着老太太的方向，用自己的灵力催动宝镜上的灵力，宝镜在法力的催动下好像活了过来，一阵颤动后，从镜面散发出白色的光芒，光芒直透过墙壁照在老太太身上，这一刻所有人都看见老太太的心上缠绕着大量黑雾，老太太也在光芒落在身上的时候猛然一惊，站起身就往门外走，一开门看见对面围墙上站着一排的人，腿一抬就想往跑。

　　贪狼自围墙上飞身前去，三两下将老太太按倒，惹得如卿在身后一顿呼喊：“星君莫伤凡人肉身！”那黑雾本要挣脱老太太的身体逃走，一听如卿的喊声当即改了主意，又缩回道老太太身体里，这一下子几人是真的束手无策。也正是这时，眼前草木景物一晃，从中走出一人来，绿瞳儿一看便笑开了：“爹爹你来得特别巧！”

　　东荒接住一路小跑过来的绿瞳儿，将孩子捞起抱在怀里：“当然，给你的小镜子上带着本君的灵力，有人动用了本君的灵力本君自然知道。”说着话已经来到贪狼与司命跟前。司命稍稍点头致意，贪狼因手上按着老太太不便起身行礼，便干脆用嘴说的：“小仙见过东荒神君。”

　　东荒点了点头，伸出手掌心向下悬于老太太上方，口中默念一诀，不一会儿白光从掌心丝丝缕缕蔓延出来，一点点穿透老太太的身体，如撒网一样大片撒开，又在心脏处收缩，老太太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身体也不禁挣扎了起来，柳依依看得心疼，却明白神仙是在救自己的奶奶，于是狠狠咬住嘴唇不肯出声。白光持续收紧，到某一个临界点，突然一声女人尖利的惨叫在众人耳中响起，不是从老太太口中发出来的，而是直接炸开在众人的脑中，震得绿瞳儿脖子一缩。再回头看时老太太已经昏迷在地。柳依依慌忙扑到老太太身边将老太太护在怀里。

　　东荒叹了口气对柳依依道：“往后柳家就要靠你主持了。”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有人往这边过来了，东荒几人便隐去身形。柳依依一抬头突然四下无人，但心里却认定神仙们并未走远，忙问：“我奶奶有没有事？”

　　果然从虚空中听到一个声音：“暂且没事了，只不过被妖物附身太久，如今剥离开妖物，魂魄却已经受损，只怕将来的日子里身体不会很好，也无药可医，只能好生照顾。”柳依依点了点头，再看游廊尽头，管家已经带着家奴一路小跑过来了。

　　柳老太太病倒后，十二岁的柳依依正式接手柳家生意，走回了原本命格里成为一代著名皇商的路子。

　　东荒因见莲女的存在形式丰富多样，一般仙官根本无法有效辨别，心知再搜索也不过是浪费人力，于是改换命令，原本搜索的人只留下十分之一继续搜寻，剩下的在天庭与凡间之间按照东荒所定阵法站好，这布下的是一个天罗地网，一是防止未来可能出现在天庭的打斗殃及凡间，二也是防止莲女在凡间成型之后闯入天庭。算是一个双向的防护。万人阵的所在地大安城更是直接划分到天庭的那边去了。又留下贪狼监督压阵，自己带着其余无关人等回到天庭。

　　这无关人等自然就是绿瞳儿。颜如卿是不是有关，在颜如卿看来是有关的，在东荒看来没有，也实在不愿意颜如卿插手这件麻烦事，本就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即便有心，能帮上的也有限。将“妻女”再度带回灵犀天宫，东荒特地嘱咐了绿瞳儿不许离开灵犀宫，又将这话嘱咐了灵犀天宫的红泥绿蚁两位大仙女，方才放心离开。

　　万人阵所发出的金光不停翻腾，青华皱着眉头站在阵旁，阵中战况实在无法窥探，西泽在阵中的时间多一分，青华的担心也便也更多一分。东荒虽有心共同守阵，无奈这上古遗祸中太多的事情都在当今神仙的处理能力之外，上古神族又仅剩三人，西泽入阵了，唯一能号令帝印的青华必须留下来为西泽护法，就少不得东荒一趟一趟的亲自去处理这些琐事，又要挂念万人阵的情况，又要天上地下的跑，几趟下来也有些疲态。青华虽心有不忍，却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凡间，柳依依接手柳家事务的时候正是又一轮大皇商的竞选时候，大皇商直接听命于皇帝，是皇帝在国家经商这一块事情上的直接顾问，自然也优先享受一些商业上的便利。早先管家和柳老太太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柳依依依照着管家和老太太的指点把事情一步一步做下去，半月之后竟然真的竞得大皇商之位，成为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大皇商，还是个女娃，令京城内外啧啧称奇。

　　宴请新任大皇商的宴席历来由皇后主办，杜冰心自成为皇后之后，就将曾经的少女情怀深埋心底，一心一意母仪天下，倒也颇得皇帝和太后的欣赏。本次宴会地点参照旧例，就在宫中一处叫“四海堂”的园子里。宴会当天满园张灯结彩，各地来的皇商分席而坐，皇帝与皇后坐在上位，柳依依则依照自己的身份坐到了帝后面前第一席，来客早已知道新任大皇商是个小姑娘，真在宴会上见到了一下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往日每次宴会上大家都是拿着酒依次敬酒道贺，彼此客套客套，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现在面对一个小姑娘，敬酒肯定不合适，溜须拍马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所幸柳依依的举止大方，以茶代酒，亲自一桌一桌招呼，态度谦虚，给足了各地皇商的面子，大皇商将来要与各地皇商私商共事，说是他们的主管，实际上不过是大家互相合作，也互相竞争，不管怎么样关系都要维护好。这是出门前奶奶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依依半点不敢松懈。

　　正热闹间，杜冰心突然瞥见柳依依腰上挂着的镜子有些眼熟，眼角一跳，蓦地想起了曾在东荒身上看到过。心中早已掩埋多时的情感突然汹涌而出，按也按不住，生怕面上露出点什么来，忙借口身体不适，躲到偏殿去了。

　　不一会儿有个宫女走了出来，向皇上请示说皇后想请柳大小姐说几句话，得皇帝首肯后，柳依依才行了礼后随宫女往偏殿走去，一路上忍不住问：“姐姐，皇后娘娘找我何事啊？”

　　宫女摇了摇头：“皇后没说，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四海堂的偏殿没有园子里那般热闹，但也熠熠生辉，庄严大气。宫女将依依送到一房间门口便自行退下，柳依依已经到了这里，即便心生怯意也无法往后退，在门口向里面轻声唤了两声“皇后娘娘？”直到听到里头叫“进来”，才大着胆子跨过小腿肚高的门槛朝里走去。层层的帘子后面是幽深的寂静，身后花园子里的丝竹更衬托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柳依依小心翼翼往前，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影，一把就抓住柳依依的胳膊。柳依依大惊之下不禁尖叫起来，那人又将手去握住依依的嘴，手上隐隐有香味，闻起来雍容华贵。借着明亮的烛光，柳依依这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皇后又能是谁。

　　但皇后的表情却让依依有些害怕，这是一种兴奋，却又万般压抑的表情。

　　“这个，这个是谁给你的？”杜冰心将柳依依腰上的镜子扯下来。

　　依依“呜呜”了两声，杜冰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人家的嘴，忙放开手后退了两步，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收敛起方才急切的表情。

　　“回皇后娘娘，是臣女的朋友送的。”柳依依顾不上喘气，忙照着家里练习过无数遍的礼仪回道。

　　“什么样的朋友？”

　　“是，是个小女孩，叫瞳瞳。”柳依依回着话，心里也很是有些奇怪，不由偷偷抬眼去看皇后。却见皇后并没有在关注自己，眼睛只盯着那巴掌大的一个小镜子。遂小声问了一句：“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杜冰心回过神来，将镜子在掌心握紧：“没事了，你下去吧。”

　　“那。。。皇后娘娘，我的镜子……”

　　“送给本宫，可以吗？你要什么样的镜子本宫明儿教人送你家去，算本宫跟你换这面小镜子。”

　　绿瞳儿所赠宝物，柳依依怎么舍得给别人，可看皇后的样子摆明了就是不想还，柳依依毫无办法，只得退下，一路抹着眼泪回到宴席上，又生怕被人看出来，委委屈屈吃完这顿宴席，回到家就冲进奶奶房间哭了起来。

　　柳老太太自那日昏迷之后，醒来果真虚弱了很多，这几年来自己对亲孙女做过的事情也没有因为莲女的消失而忘掉，思及往事，愧疚到无以复加。自那以后早已暗自发誓，不再教孙女受半点委屈。见依依哭得伤心，忙将孙女搂在怀里：“怎么了宝贝？”

　　“皇后抢走了我的镜子。”依依将脸埋在奶奶身上。

　　老太太慈爱地揉了揉孙女的脑袋：“什么样的镜子？奶奶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依依无法向奶奶解释到底是什么镜子，也不想再教身体不好的奶奶担心，只好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道：“好，奶奶最好了！”

　　东荒这边好不容易上下跑了几趟后，可以在万人阵边亲自守一会儿，就见绿蚁匆匆赶来，远远冲自己挥手。东荒揉了揉太阳穴靠近过去，绿蚁便将手上一面闪光的镜子递了过来：“小神君要亲自过来送，红泥给拦下了，小神君说镜子亮了就是有事情，让一定要交到神君手上。”

　　东荒看着高频率闪烁的镜面，不由邹起眉头。抬头见青华也往自己这边看，便向青华也展示了一下，青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东荒便又下凡去了。镜子的闪烁十分古怪，东荒可以肯定镜子对面不是柳依依，却不知道是谁召唤得这样急切。路上又不免自嘲，说好的尊贵的上古神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召唤兽了，哪儿叫得去哪儿。

　　落脚的地点是皇宫，这让东荒也有些惊讶。深宫之中，入夜后静得可怕，空阔的房间无限缩小了蜡烛的能量，让屋子里出现了众多黑暗的死角。

　　“出来吧。”东荒在屋子中间站定，早已感受到了有人暗中的窥探。

　　这温润的声音落在杜冰心心里力量却好像是重重一锤，锤得心头无比酸涩，不由红了眼眶拨开帘子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东荒脸上，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仿佛一刻也不愿意错过。

　　东荒见状眉头一皱，暗地里往后退了两步，可杜冰心却反倒加紧两步走了上来，大有直接扑进东荒怀里的架势，只是察觉到东荒的抗拒之后突然主动止住了步子。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先生”，隐隐带着哭腔。

　　“杜皇后。”东荒背着手站在烛台的光亮里，看着杜冰心的眼神淡漠得很。

　　杜冰心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下来，“冰心爱慕先生已久，先生难道真的不懂吗？”

　　“本君该懂吗？”东荒反问。

　　杜冰心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深最深的谷底，却又在看到东荒皱眉的瞬间发起狠来：“先生在大街上救我姐妹二人，三番四次到过我家，若先生无意就不该出现在我身边，既出现了，为何又不能心里有我？”

　　东荒觉得诧异，回想过往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位闺阁里的大小姐，便只当她是一时发痴：“杜姑娘如今已是皇后，说这样的话怕是不合适。”

　　“那倘若我能放弃皇后的身份呢？先生！”杜冰心说着又向前一步，从小培养的大家闺秀，哪怕是心中发狠，也不过是言语稍微激动了一些，但一举一动看上去仍旧端庄克制。

　　东荒不再后退，就由着杜冰心靠近，当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东荒突然对杜冰心道：“皇后怀孕了。”

　　杜冰心神情一愕，慌忙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没有，没有，我不知道！”

　　东荒又细细感受了一下，果然杜冰心的肚子里还有另一个生命，便笑道：“是怀孕了，恭喜皇后。”说罢将镜子从杜冰心手里拿走。“杜皇后的一生注定和本君没有关系，还是安心过好自己的一生吧。”

　　说罢转身走了。空旷的宫殿里，杜冰心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团黑雾悄悄在手上绕了一圈，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