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 倚木》扎坦诺斯

14、第十二章

　　妖王来得十分突然，又或者其实并不突兀，如来早就猜到他会来了，只是没料到他来得这般光明正大，有持无恐。
　　红衣妖王轻易放倒了看门的罗汉，踏着悠然的步伐，顶着诸天佛陀的注视缓缓走进来。他面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里全然没有诸佛，只冲着如来走去。
　　在离如来有几丈远的地方，妖王终于停了下来，道：“我劝你最好等我说完再动手。”
　　如来按下心神，自知他们的想法早被妖王洞悉，但是他还肯来，说明那只猴子确实对他十分重要。他到要看看，这个妖王凭什么敢直闯灵山。
　　如来道：“灵山非尔等山精随意造访之地，不知妖王来此，有何贵干。”
　　“在我面前不必整这一套了，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么？”木空冷笑一声，道：“我来与你做个交易，当然这个交易还要算上天庭。”
　　木空此话一出，顿时惹得佛陀们恼羞成怒，几个脾气差些的差点就要动手。然而木空随纹丝不动，却将一身气势放了出来，顿时将佛陀们压了个结实。
　　如来的眼神暗了暗，道：“凭什么。”
　　“凭我身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木空不急不缓地说道。
　　如来心下一惊，便知道这个妖王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就他现在的修为，想要算出来也不算难。
　　见如来沉默不语，木空也不急躁，在大殿里缓慢地踱步道：“我可以去做你们想让我做的事，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他自由。”
　　如来微微睁了睁眼睛，他当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但是以自己的生死换他人的自由，这代价对于一个妖鬼而言也太过沉重了。
　　“你觉得我们抓不住你吗？”如来又道。不是他不想，而是孙悟空的存在太过特别了，他是女娲补天留下的五彩石孕育而生，拥有难以掌控的神力，不握在手中根本不放心。
　　妖王不急不缓，轻笑一声道：“你们当然能抓住我，但是抓住之后我便立刻自毁元神，烟消云散，三界会如何也便不干我的事了。”
　　大殿顿时寂静无声，许多佛陀望着妖王悠然的神色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妖鬼竟然用自己的存在来威胁佛祖。然而这个威胁似乎十分有份量，引得一直一副慈悲模样的佛祖动容了。
　　“你就不怕他也随三界消亡了吗？”如来沉默半晌，终于再度开口了。
　　“他不会的，他有女娲的神力庇护，就算三界重归混沌他也能活下来。至于你……”妖王顿了顿，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道：“自然是随我一起烟消云散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如来在心里叹息一声，却又一时拿不准主意。孙悟空应是有佛缘的，但他却有个劫难，若是渡不过，便是三界的灾难。然而妖王的情况更加不妙，若他当真烟消云散了，无间的封印便要彻底完了。谁能笃定，早已不在此界的老祖会管此界的事呢？
　　“值得吗？”如来问道。为了一只猴子，值得赌上自己的魂魄，哪怕两边都是一死，也要为他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吗？
　　“现在的你没资格问我这句话。”妖王转过身去，不打算继续聊下去了，“本座的耐心有限，我要亲眼看到你们解开他的封印。”
　　红衣妖王说罢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天边。如来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因为真假孙悟空已经打过来了。他不想让孙悟空知道这个交易，而刚好如来也不想。

　　春去秋来，过了起码四个年头，师徒四人一路走得甚是艰辛。孙悟空原以为木空闭个关，个把月就会出来了，说不准走走他又会从哪冒出来帮他一把，然而整整四年，木空却真的再没有出现了。起初他竟生出了不习惯的感觉，甚至有些怨念，不过西天取经本就没木空什么事，这步步劫难反倒是西行该有的样子，只是苦了他那师父了，他都记不清楚师父被抓走过多少次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真的觉得力不从心了。
　　八百里狮驼岭，仿佛是个绕不过去的坎，拦在他们面前。他还记得木空提起过一个占城为王的金翅大鹏，原来这只大鹏就在这里，而所谓的占城为王就是屠光一城的凡人，将一个国变成妖怪的王国。狮驼岭为首的三个妖王各个都有些本事，尤其是那个金翅大鹏，他的修为如何以现在的他居然看不通透，只是察觉这三个妖身上都有些佛法的影子。孙悟空只当是这离西天近了，让妖也跟着沾了光。
　　一再落败，孙悟空被逼着又一次舍了师父逃出去，不想这一次回来却听到一个他最怕的消息。
　　师父被吃了。
　　前前后后的妖怪，连两个师弟都这么说。他心神动荡之际，连师弟都没心思救了，一个纵身飞奔到城东山上，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悲呼。
　　他没能保护好师父，没去得西天。这并不是交易失败的问题了，自从六耳出现之后，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唐僧变了。玄奘比以前更潇洒随和，虽然还是慈悲心肠却没再善恶不分，给他省了不少事。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不怕妖怪，对人和妖一视同仁，是非分明，深得孙悟空的认同。他讲授的佛经也不再限于凡人认知的浅表，而是更加深沉，对他的修行也有好处。
　　如果一定要佛做他的师父，他愿意那个人是玄奘。他愿为完成师父的志愿鞠躬尽瘁，但是……那也是在师父活着的基础上。
　　而现在，除了悔恨和自责，另一种情绪从他心底升起，那是仇恨。
　　但是他赢不了那三个妖怪。
　　孙悟空下意识隔着衣物抚上了挂在胸口的吊坠，上次说要还给木空，结果见到他人就给忘了。途中也有那么数次他想用吊坠来召唤木空，却都忍住了。闭关修炼时被打扰是非常危险的事，他不想害了木空，可是这一次他却有些按耐不住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三个妖怪真和西方有关系，那么全天下能杀死他们的只有木空。
　　如果是木空，他一定能赢。
　　犹豫了半晌，终是情感战胜了理智，孙悟空擦干眼泪，向吊坠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发快了，也不知是想见到木空多一些，还是想报仇雪恨多一些。木空果然没让他失望，不过换口气的功夫，一道桃色身影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望见木空温和的笑容，孙悟空觉得刚止住的泪有些兜不住了，一个猛扑，扎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木空微退了半步，卸了他的冲势，怕他又磕着哪了，自然地揽住了他。片刻，木空又开口了，只是这一次，他语气中的森然却掩饰不住。
　　“谁惹你了。”
　　孙悟空紧紧拥着木空，原是满心怒火，却瞬间熄灭了。他觉得累了，好像只有在木空面前，他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正视自己的脆弱。
　　“师父死了。”孙悟空从嗓眼里挤出了这句话，他不该期待木空去大杀四方，而不是想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吗？
　　“……”木空闻言，双手微微一紧，顿了片刻，却轻笑一声，道：“没有。他还活着。”
　　孙悟空一愣，猛地抬起头来直望向木空，“活着？”
　　木空的笑容依旧迷人，柔声道：“他被藏在皇宫里了。”
　　孙悟空立刻站直了，虽然依旧抓住木空的双臂，有些急切地问道：“真的吗？你确定？藏在皇宫的哪里？”
　　木空道：“锦香亭，铁柜。”
　　孙悟空闻言就要去，却让木空一把拽住，拉了回来。道：“那三个妖怪有些本事，你这么去肯定不行的。”
　　“那该如何？”孙悟空激动地一刻也待不住，却也没挣开木空的手。
　　“我与你同去。我去前门挑衅，你趁乱去救你师父。”木空一个闪身，便带着二人去了皇宫里，但没带到准确的地方，“找到你师父和师弟之后，立刻离开。”
　　“知道。”孙悟空话音未落，木空便已消失不见，莫不是去了正门，他未说出口的嘱咐也只得咽了下去。
　　孙悟空化作小妖在皇宫里打听了片刻便找到了锦香亭的所在，见此地把手森严，刚准备放几个瞌睡虫迷了卫兵，一声巨响突然从城门方向传来。孙悟空还没来得及转头，一道血红色的光芒便在他身侧十丈远的地方掠过，所到之处，无坚不摧，一直延伸到城池的尽头。
　　别说是小妖了，连孙悟空此时都有些震撼，再一回头，只瞧见天边有一抹血色的身影，在空中迎风而立，周身萦绕着血色的浮尘，左手执一银刃，与三个妖王战成一团。方才那一斩，是他们打斗时无意间泄出来的力量，却硬是将一座皇城一分为二！
　　难怪木空叫他救完人赶紧走，他这架势是准备拆了这座城啊！
　　“咳咳……悟空？这……木空施主干的吗？”玄奘一出来，便被烟尘呛着了，却还是第一时间弄清楚了眼下的情况。
　　“师父你先别管，待我救了师弟再去助阵。”孙悟空提着玄奘就走。平日里他不会这么冒犯，但是眼下却不同了。他觉得极度的不安，不知是怕木空赢不了还是别的什么，按理来讲，都打到这个份上了，木空绝不可能败的，可是他却紧张地手脚发冷。
　　“不是，悟空你快去拦着他，他的气息不稳，怕是要入魔了！”玄奘居然挣开了，将孙悟空往城门口的方向一推。
　　“师父？”孙悟空怔了怔，却瞧见玄奘十分自信地随便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木棍，像模像样地挥舞了两下，便拍着胸脯说道：“你别管为师，贫僧好歹也是金蝉子没那么弱，但是木空……总之你快去把他叫醒！”
　　难以置信，他虽然有猜到玄奘觉醒了过去的记忆，但是他这会儿亲口承认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现在已经容不得孙悟空多想了，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鸟类的悲鸣，一回头，他只见一只巨型大鹏鸟原是想逃跑，却没料到木空在与另两个妖王过招时居然径直掷出长剑，硬是将他从天上打了下来。
　　木空弃了武器，也不惧那两个魔头，直接赤手空拳和他们打了起来。他没管二魔劈过来的刀刃，任凭刀剑穿胸而过，手成钩爪状，直扣在了大大王的天灵盖上。
　　孙悟空只觉自己的胸口也跟着一痛，顾不得玄奘，直飞过去。就在他赶过去的当口，那边战场上方密布的妖云忽然被一道金光震开，正落在木空和大大王身上。木空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而大大王原先满是绝望的眼神瞬间撩起了希望，刚要奋力挣扎之时，木空的手却猛地扣了下去。
　　“啊！！！”大大王惨叫地极其凄厉，也亏的他有些修为才没步了白骨精的后尘。方才被木空的掌风震开的白象王去而复返，长鼻一卷，直奔木空的颈项。被刺了一剑的大鹏似是碰不得那把长剑，疼得眼眶发红，亦空手扑向了木空。三方夹击，木空却也只撇过头去，抬起了空着的右手，似乎准备一袖子挥开他们。
　　孙悟空在此刻赶到了。看着木空身陷囹圄，他终是压抑不住了，金箍棒迎风长了数丈，一个横扫将白象和大鹏挥了出去。
　　“木空！”孙悟空回过头来喝了一声，按下云头揽过木空一脚踹开了青狮，将木空带出了金光的范围。
　　“你有没有事？！”孙悟空看着木空正心口扎着的刀，手足无措，想拔了，却又怕木空会疼，不敢碰。
　　木空有些木然地低下头，原是猩红的双眼，迅速恢复了黑色。他笑了笑，随意地将刀扔了出去，伸出右手按住了在他胸口摸索的猴手，放在心口，孙悟空居然没感觉到他身上有伤。
　　木空道：“没事，普通的攻击对我无效的。”
　　手底没有半点温度，木空覆上来的手也冰冰冷冷，没有活物的温暖，也没有心跳。孙悟空这才想起来，木空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