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 倚木》扎坦诺斯

13、番外 古树

　　他已经忘记自己何时诞生了意识，仿佛不经意间，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在这个灵气旺盛，遍地山精野怪的地方，一棵树拥有了意识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似乎与其他树不太一样。日起月落无数个轮回，原本周身有一片的桃树都陆续死去了，渐渐的，桃林蔓延去了另个地方，而他则被留在了原处。
　　其实也没什么，他不爱说话，也不爱身上攀着吵吵闹闹的猴子们，虽然花开的繁茂，却对结果子愈发不上心了，猴子们也发觉他这棵树不爱结果子，便不再来了。
　　一切都过得如此平静，他沉默地望着世间的一切，有许多次，他还看到了山精野怪们所说的神仙。他们多数时候都是风度翩翩地掠过上空，而也有特别的时候。比如，这地方灵气逼人，生过一个厉害的山精，本是只猴子，见到猎人们上山打杀自己的同族，气不过出手杀了几个将他们吓走了，谁想却引来了一个仙。那仙称他们为妖怪，他也不问是非，只管杀了那只猴子。
　　他只默默看着猴群悲恸万分，失了首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被别的妖王欺负。原来在神仙眼里，他们这般天生地养的生灵是妖，而妖，就该杀死。他对仙的映像并不好，不过他一棵树又不能动，也没人能察觉他的所思所想，这些事与他何干呢？
　　“此地真是个福地。”一个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将意识投了过去，却瞧见一个光头的年轻男子，披着一身白袈裟在林间闲逛。
　　一个和尚？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质和力量，恐怕又是个有些道行的佛吧。
　　“你来晚了，妖怪已经被人收了。”他无声地说道，言语间满是讽刺，反正也不会有人能听见。
　　“嗯？”令他诧异的是，那个和尚居然把头转了过来，有些疑惑地望了半晌，“贫僧只是远游路过此地，并无不是来降妖的，不必躲藏。”
　　他真的有些惊异，这些年他只和草木有些交流，奈何能生出意识的草木实在太少了，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在做一棵称职的树。
　　终于，他决定和这个奇怪的和尚说几句话，便开口道：“我就在这里。”
　　那和尚也有些疑惑，不过他绕着桃树转了一圈，发觉确实没别的活物了，便猜到和他说话的是这株巨型桃树。
　　“原来是你在说话啊。能活这么久的桃树也甚是少见，你方才说有妖怪被收了？”和尚伸手摸了摸起码有两人合抱粗的主枝干。
　　“……死都死了，还聊他做甚。”他并不想谈及此事，虽说他活的太久，对生死早已没有概念，但那群猴子们痛哭流涕的模样多少还是打动了他。
　　“唔，那可真可惜。佛法以慈悲为怀，说不准贫僧与他聊一聊，能让他改邪归正。”和尚甚是惋惜地说。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这个和尚似乎和仙不太一样。他道：“何谓正邪？”
　　“行善积德，舍己为人为正；谋财害命，利己伤人为邪。”和尚倒是答得流利。
　　“那他人若伤了自己呢？”
　　“忍辱负重，明正自身。佛家讲求因果循环，作恶是必定没有好报的。”
　　听到这，他忽然想像人那样笑一笑，当然那笑容不是赞成的意味。他又道：“如此说来，他人欺我，我当忍耐，他人要我性命，我当坐地等死，祈求下一个轮回能过得更好吗？”
　　和尚怔了怔，辩解道：“也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有能力，当然要明哲保身，若是不能，即便身死，也当有个好去处。”
　　“呵。”他不明意味的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你是一株树，自然不懂人生百年的滋味。人活着，总需要有个方向，不然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和尚似乎对他起了兴致，居然就在树下坐了下来。
　　方向？他思索了片刻，却发觉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却从没想过这种事。他也确实从未生出生死的念想，只觉得怎么样都没什么区别。
　　“真神奇，你是我见到的第一株两千年还没化形的树妖，一般的树妖多是靠着离开土地的执念才修成妖形。你没想过离开吗？四大洲的世界可是相当精彩的。”和尚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还讲了些其他地方的名人趣事，只是这株桃树却像死了一般，再没说过一句话了。
　　和尚一直说到日落西山，月明星稀，终于有些疲了，想来这株桃树确实不想理自己，而他还真没把握能比一棵树更有耐心。
　　“好吧好吧，你估计也嫌我烦了，贫僧还要四处逛逛，回头再来看你吧。”和尚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转头准备走。
　　他却忽然又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贫僧啊，贫僧名唤金蝉子。”那和尚似乎十分高兴，“你呢？”
　　“我没有名字。”他诚实地回答道。确实，这些年又没怎么和人交流，要名字做甚？
　　“贫僧给你取个怎么样！”和尚一下子兴奋起来，连眼睛里仿佛都闪着光芒，但是桃树却迅速直接地拒绝了。
　　“……我可是如来座下的大弟子，你怎么能怀疑我取名字的水平。”金蝉子有些委屈地说
　　“不需要。”他不需要名字，除了这个过路的和尚，没人再会来问他的名字了。
　　金蝉子这会儿却正经起来，说道：“我观你运道虽然坎坷却有仙缘，说不准过个几百年便能飞升做仙了。若是飞升上去自己有名字，总好过被人胡乱赐个名吧。”
　　“不需要。”他不想飞升。
　　“……好吧。那……后会有期？”金蝉子向桃树行了个礼，高深莫测地说道：“你安于现状只是没找到自己的道，期待你我再次见面时，你已经脱胎换骨，位列仙班了。”
　　“……”他默然地迎风而立，没了继续说话的意思。金蝉子也不介意，念着他听不懂的佛经拂袖而去。
　　这是个有意思的和尚。
　　他这样想着，日子又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那个和尚也没再来看过他。若无波澜，他也许会一直这般，直至走完他冗长的生命，然而一切都发生地那么突然。其实也不算突然，因为他在很早之前就感觉到山顶似乎聚集极其浓郁的灵力，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一日正阳高照，他忽然听闻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几块飞石甚至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意识投过去时，却被金光闪了闪，那道光芒是从一个猴子的眼睛里迸发出来的。
　　他仔细看了看那只小猴子，金色的毛发晃得他有些恍惚，他似乎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原来连石头都能修炼成精吗？
　　石猴诞生地声势浩大，但猴群却不买他的账，纷纷躲在树上，只觉得他是个怪胎，连一只小猴子也下得去手砸他。小猴子似乎被砸的有些懵，委屈地被赶出了桃林，四处晃荡一圈，看上了他树顶上几个无聊结出来玩的果子。怎奈何，他实在太高了，小猴子手脚并用也爬不上来。
　　他不是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奶猴，却没见过金色毛发的小猴子。石猴比普通的奶猴要大上一些，眨着漆黑的眼睛，绕着树干团团转。他觉得自己被这只小猴子逗乐了，见他对着桃子垂涎欲滴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微微动了动树枝，摔下了一个大桃子。小猴子立刻扑了过去，不想没掌握到平衡，摔了个倒栽葱，却又立刻爬起来将桃子抱在怀里，也不洗洗，张口就啃。不过一会儿，一个桃子便被啃完了。小猴子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又开始仰望树上的桃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没过几天，他便没再把结果子当成游戏，而是真的履行了一棵树繁衍后代的职责，当然他根本没想要繁衍后代，而是单纯地想投喂这只小猴子。他发觉小猴子夜里待的灌木丛不太安全，便在七天内在主干边上生了些落脚的分□□小猴子在桃子的诱惑下，终于磕磕碰碰地爬上了树，从此便在树上落了窝。原本不喜被栖息的他，默许了这个小家伙在他的树冠间胡闹，时不时还要提防着别让他掉下去。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漫长的生命里，总该做些有意思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