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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   Chapter.2

      每个工作日的早晚,当迪里格揉着惺忪的睡眼将自己拽到床边的椅子上,再用那种意式的咖啡唤回自己的思绪时,他总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穿海军服的少年。这里似乎是他上下学的必经之路。想起他上一次临走时那暧昧不清的态度,迪里格总觉得他会朝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或者是在某个黄昏走进来,靠近他,坐在他的面前,望着他。

      一想到那双溪流似的、青色的瞳孔中映出他自己的模样,艺术家的胸中仿佛有火焰燃烧。他感到既粗劣又卑鄙,仿佛这想象亵渎了神明,而成了天大的过错一般。他在心中暗暗描摹着那双眼眸的形状,纤长,细致,透彻如水却写满了迷茫。

      可是那双灵动的眼,再不曾向他的方向望来。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与忏悔,使得艺术家饱受煎熬。他回头望他的房间,红木的桌子,铁丝松动的座椅,吱吱作响的门框,挂着污渍的窗帘,还有那中间凹下一块的床垫。单调,乏味,一成不变。唯有红木桌上那本铅印的《进化论》,剩余的书页越来越少,一边苦艾酒的空瓶却越来越多。

      迪里格自儿时便知道他将来会是一位酗酒成瘾者,像他家里那个夜不归宿的老男人一样。什么人——管他什么人,似乎在某个地方这样说过:“酒精是新世纪的光。”这定是没错的,因为在他初次尝试之后便惊奇地发现,生活中所有丢失的快乐,都藏在了酣醉的梦幻中,所有的美好,一切不能实现的愿望,都变得触手可及,仿佛不过咫尺之间的距离。

      谁会在乎上帝是不是死了,谁又想知道人是不是在进化?酒精能让梦想和现实等价。瞧瞧街上的那些人吧——一个个都如此忙碌——忙碌着什么?忙碌着他们自己也未曾知晓,甚至不愿去思考的东西。他们在忙碌中随波逐流,向死亡的终点奔走。

      古希腊的诸神早已日薄西山,上帝如今也失了至高的光环。人们再不忠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或事物,从此信仰破灭了。这是何等的悲哀。再也没有人能感受到那种,当一个人的心与灵,都完完全全交付在另一个人手中的那种幸福感。再也没有人受惠于帮助他人,得到精神上无形的慰藉。

      而那又如何。即便是琼奎伊尔也没有那穿海军服少年的优雅举止,就算是耶和华亲临也比不上他可爱的面颊。比起相信那本是虚无的浮名,迪里格更愿意在一具真实的身体上付出代价。

      所以他的确付出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少年的身后,一路尾行到他的住所,破旧不堪。那是一组四面围合的建筑物,而少年的家是在东侧的一层。建筑物间的庭院里牵了纷乱的线,麻布的衣服和褶皱的床单随着微风婆娑起舞。

      透过那敞开的百叶窗,迪里格能够清楚地观察少年的一举一动。灰白的窗叶将少年的穿着深蓝海军服的身形隐隐约约地遮盖。光影在卖弄神秘感。他解开白色的领巾,露出细长的颈;衣裳的蓝在艺术家的眼睛里攀上白皙的皮肤,显得十分希腊。

      瞧瞧他——多么美丽的面庞,多么健美的身体。他是失去了羽翼的拉斐尔,是在当代的没药树里生出的阿多尼斯。他的身上有那种迷人的味道,让人不禁联想到海盐和柠檬,或者树干和鼠尾草。这味道令迪里格迷失了理智,恍然之间似是格雷诺耶将他附体。他变得贪婪起来,掀开遮挡他视线的白床单,向前迈开一步又一步。

      他能看见少年灵巧的手指解开胸前的衣扣,一个,噢,再解开另一个。秋日的寒风再也刮不进巴黎这个十区的小庭院,这里的味道太令人沉醉,对于迪里格而言,它甚至有比酒精更将强制的效用,真引得人心火升腾,浑身燥热。

      脱下了那件厚重的海军服,少年身上便仅剩一件薄薄的白衬衫。他这件衣服穿得好——简直是太好了——好到他就像裸体站在那里一样。迪里格眯起眼睛,注视着他从后颈流泻而下的线条,内陷的腰部,在那层层叠叠的衣褶里描摹他耻骨的形状。他从不曾了解到男性的线条也可以这般柔和有致,或许,这个少年是没有性别的,纯洁得像一只独角兽。

      ——受伤的独角兽。很快,艺术家的目光落在少年有些淤青的手腕上。他留意到少年微微地蹙眉,摆弄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他那有棱角的指节不断变换着角度,影子也变换着角度,一条条,映在另一只手上。

      少年踮起脚,将海军服挂在房间的衣架上,又取下一件老旧的棕色皮衣,利索地披在身上。总有人能把穿衣服的动作做得比脱下它更勾人,而迪里格面前这个少年便是其中之一。真希望这场景也能让那些巴黎的学究们看到,到时候看谁还能扯着嗓子说什么艺术的审美是不含欲望的。

      少年紧接着走向了沙发,地板在他的脚下发出尖锐的哀嚎。那是米灰色的皮革沙发,而表面的皮革却都裂开了,呈现出黑色的伤口。他坐下来,沙发的弹簧便闷哼一声,之后又了无声息了。

      夕阳照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似黄金闪闪发光。橘红色的光线射入他眼眸的青潭,冷暖色调在他的瞳孔旁交替出现,折射出缤纷的色彩。这才是艺术,这才是美,这才是像迪里格这样的人所渴求的事物。噢,上帝啊,如果你还健在,那他愿意发誓,他将永不厌倦地描摹那细致的脸庞,眉眼的神韵。他将永不停止爱他,就像达芬奇对蒙娜丽莎,像米开朗琪罗对大卫,像梵高对他那美丽冷峻而遥远的星空。

      忽然间,少年的视线移向了这里,移向了迪里格所在的方位,而后者几乎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感到无处遁形。刚才的那些幻想全部都破碎了,完了,他所有的贪婪和欲望都在这一瞥下如冰雪似的消融了。

      尽管少年很快就转移了视线的焦点,但这一瞥似乎似得他变了主意。他垂下头,将刚刚散开的鞋带又系好,推开门走了出去。

      迪里格本是想要继续跟上去的,可他的脚却迈不开步伐。酒精的失效使他变得懦弱,该死的,他现在只想飞奔回他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屋里睡上一觉,最好在他醒来的时候也能变成一只甲壳虫,这样一来便能日夜不停地看着他了。

      这样一来,他去到最近的地铁口,买下一张单程票,一心只想着不要被人发现才好,他甚至没想过有谁能发现,又能发现些什么。逃离是首要目标。唯独这样让他感觉舒服,过快的心跳逐渐趋缓,浑身上下蒙上一层冷汗。

      这种过度的紧张和随之而来的放松对于当事人来说定是一种无上的刺激,就像□□一样,有过一次便会渴望第二次。无论是偷窥还是性,他们都是隐秘的,不完全放开的,一如夏娃偷尝禁果时的美妙滋味。

      可是这样的滋味在他回到那间出租屋之时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他看见那个站在他门前,穿着棕色皮衣的人,他简直是僵直在了原地。他从头脑到脚趾都是麻木的,麻木到,对真实产生了疑惑,光怪陆离犹是梦境。

      “先生,”少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很是真诚地笑着,“正巧您在。我刚刚放学回来,经过这里,便想着也许您有时间作我的肖像画?像上次您问我的那样。”

      他当然不是刚刚放学回来。他在说谎。这样一来,他那无意地一瞥真的没能瞧见迪里格?这显然是个合理的推断,而艺术家心中却隐隐觉得少年当时是注意到了他,一个跟踪狂的。而少年现在却主动地来到了这里。为什么?

      “当然,请进。”他将钥匙插进生了锈的锁头里,手指剧烈地颤抖着,“这真是我的荣幸。”

      少年礼节性地笑了笑,走进迪里格昏暗的房间,卷起他桌旁的窗帘。春天的阳光登时倾泻而入,连带着生命的气息,蓬勃的活力,一并洒在了他的红木桌上。屋子里的光线看上去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变得透明,变得艳丽,变得更具有审美价值,更具有艺术性。

      接着,他坐在那咿呀响的椅子上。他看向迪里格。噢,那双眼睛,点亮了艺术家心中的热情之火。

      “就坐在这里可以么?”

      “当然。”迪里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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