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木之恋》光与盐

6、第六圈——触摸天堂

　　在街上一路跑着四处张望，陈信宏不知第几次在心里默念温尚翊的名字。
　　没有办法平复的失控心跳，只因多亏了这个人，木马才免遭拆建厄运。心里的感激快要爆满，他想全部全部说给温尚翊听。

　　突然想到什么，他把手伸进卫衣口袋，掏出了一张白色字条——那是温尚翊早上出门之前留给他的电话号码，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他快速按下这几个数字，他满心期待听到温尚翊的声音，可是话筒里单调的嘟嘟声持续了一会就变成盲音了，提示他转接语音信箱。
　　重拨了几遍一样无果。

　　失望地垂下手，他站在街头，茫然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流，这才惊觉前天晚上在游乐园遇到温尚翊是一件多么凑巧又幸运的事。
　　等一下！
　　游乐园！

　　没有迟疑，陈信宏拦了一辆出租车，直觉告诉他，温尚翊一定在——旋转木马前！

　　撑着双手，温尚翊吊着腿坐在栏杆上，沉默地看着漆黑中的旋转木马。
　　那些已经远去的记忆碎片再次在眼前翻转沉浮，慢慢连成完整的画面。
　　除了陈信宏，只有一个人叫过他阿翊——
　　“阿翊，开不开心呀？”
　　“开心！”
　　“那阿嬷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好不好？”
　　“可是阿嬷，我想再坐一次……”
　　“你今天都已经坐五次了。阿翊乖，我们不坐了，去吃草莓蛋糕！”
　　“阿嬷……”
　　“你要是再坐，阿嬷就没有钱给你买蛋糕了喔。”
　　“那阿嬷……如果我不吃蛋糕，是不是就可以再坐一次？”
　　“……不行！你再不走，阿嬷就不管你了。”
　　“呜呜呜，阿嬷……”
　　“……好好好，别哭别哭，但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喔！”
　　“嗯！”

　　那个皱着眉头拉扯奶奶衣角的男孩，那个忍住草莓蛋糕诱惑的男孩，那个因为害怕奶奶真的丢下他的男孩，那个就算害怕还是坚持再坐一次木马的男孩，那个如愿后在木马上边笑边擦鼻涕的男孩，此刻正看着温尚翊挥着小手，似乎在对他说：“再见，未来的我，这个不快乐的我。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你。”

　　他怀念的，究竟是这座带给童年无数期盼和满足的木马，还是那个因为能多坐一次木马就感到无比快乐的自己？
　　可是啊，
　　这两个自己一样孤单。
　　从来这么孤单。
　　从来。

　　直到眼前都模糊了，温尚翊才发觉自己流泪了。

　　看到栏杆上坐着的人，陈信宏轻轻松了一口气，走近的时候，撞见的就是这样的温尚翊。
　　心莫名生疼，他很想就这么走过去一把抱他在怀里。
　　可是他没有。
　　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他静静等温尚翊擦干了眼泪才装作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的样子，大喊了一声：“阿翊，我终于找到你了！”
　　“陈信宏？……你来干嘛？”
　　“阿翊可以来，我不可以来吗？
　　“你当然可以，陈大少爷。”跳下栏杆，温尚翊扭头就走，他心里认定陈信宏就是那种从小无忧无虑、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少爷，根本不会理解他对于木马的眷念，更不可能触碰到他心底的孤独。

　　愣了几秒，陈信宏还是跟上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陈信宏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跟着我干嘛？”温尚翊忽然转身，一脸不耐烦。
　　“阿翊，你很讨厌我吗？”
　　微微一怔，温尚翊低下头，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没有。”
　　咧嘴笑了，陈信宏拉近与温尚翊的距离，伸出长长的手环住了他：“我就知道！阿翊，谢谢你！”
　　身体一僵，心口传来的撞击猛烈而有力，温尚翊挣脱开那个太温暖的拥抱，暗自懊恼自己的不正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信宏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温尚翊发红的耳根：“那阿翊，我可以继续跟着咯？”
　　“……随便你。”快速转身，温尚翊努力压制住脱轨的心跳，继续往前走。
　　陈信宏赶紧跟上：“阿翊，你很喜欢这那座旋转木马喔？”
　　“干你屁事。”
　　“喔……可是阿翊，我很喜欢。”

　　放慢了脚步，温尚翊没有回头：“干我屁事。”
　　“阿翊，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你讲一个故事。”

　　得到沉默的许可，陈信宏微微笑了。
　　“就很久很久以前啊……”
　　“陈信宏，这开场白很烂。”
　　“可是就真的很久了啊……”，陈信宏翻了个白眼：“好啦，反正就是有一个男人啊，他儿子七岁的时候老婆得病死了。那个小男孩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因为很想念妈妈又见不到就整天哭，整天问爸爸妈妈去了哪里。
　　“男人就告诉他，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天堂里，天堂是一个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地方。男孩就说他也想去。男人呢，实在没有办法，就答应他的儿子。他说，只要你不哭，爸爸就给你建一座世界上最大最漂亮的旋转木马，一座能触摸到天堂的木马。”

　　怔在原地，走在前面的温尚翊停下了脚步。
　　街头嘈杂纷乱的说话声、交谈声和喇叭声此起彼伏，他却有一种错觉，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听陈信宏说话。
　　陈信宏：“男人找到了他的朋友，一起打造了一座游乐园。游乐园最先建的就是旋转木马，是由男人亲手设计的。只是，当时男人的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所以出资的是他的朋友，木马的所有者也就归到他朋友的名下。”
　　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眼神忽然黯淡：“男人带小男孩去坐木马，他抱他上去，指着头顶上的暗蓝色天空和中间一颗明亮的白色星星说，儿子，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像这颗星星一样。小男孩很开心，真的感觉好像妈妈就在身边。”

　　说到这里，陈信宏抬起头望着黯黑色的天空，可惜城市的高楼把这夜空切割成小块小块的封闭牢笼，霓虹和灯牌矗立在眼界四周，再怎么费劲也找不到一颗星星。故事还剩下不开心的另一半，可是他却不想再说了。
　　再低头的时候，他发现温尚翊红着眼眶，看着自己。

　　“阿翊……”
　　“那个小男孩就是你吧。”
　　“哇喔，被发现了。阿翊你好聪明！”陈信宏扑闪着双眼，脸上写满真诚的崇拜。
　　“喂，讲这么直白谁不知道啊……”
　　“有很直白吗？阿翊没有觉得很感动吗？”
　　“……感动个鬼！”
　　“既然不感动，阿翊干嘛哭？”
　　“……”谁哭了啊，晚上风沙太大我在滋润双目不行啊……“要你管。”

　　撇了撇嘴，陈信宏双手环胸：“阿翊真不可爱，通常女孩子听了我的故事之后，都会走过来抱我耶。”
　　“……陈信宏，你该不会拿这个故事去骗小女生吧？搁乌，林北又不是女的！”
　　“我没有骗她们啊，但是这个故事真的超厉害的耶，她们听完之后都会说喜欢我耶！只有阿翊这么凶……刚才阿翊还把水泼到我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似乎很委屈，陈信宏嘟着嘴看着裤子上半干的水渍。忽然他胸口传来闷闷的一下撞击，陈信宏反应过来时，发现温尚翊正抱着自己，把头抵在他胸口。
　　“对不起……阿信。”
　　这是温尚翊第一次叫他阿信。傻傻愣在原地，陈信宏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温柔地摸着温尚翊的头发：“没关系。”

　　[其实，是我要谢谢你，阿翊。是你的修建设计案，帮了我大忙。]
　　[阿信。这个故事真的……很厉害。我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