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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葬礼 ...

  •   林漠荼的案子处理的很顺利,只需要陈瑗承认自己与那个试图猥亵她的老男人发生过那种关系,就可以了。
      这林队长也是够厉害的,竟然让那老男人的妻子撤了诉讼。
      林漠荼问她:“是不是真的。”
      陈瑗怕被她追根问底,干脆点了点头。
      林漠荼啪的甩了她一耳光,力道不大,轻绵绵地,像是爱抚。
      “你就这么报答你的恩人?如果不是我,你可就呼吸不到这么自由的空气了”
      林漠荼涨红了脸,终于憋出了一句:“不知羞耻!”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丫头啊。陈瑗摸着脸,没有理她。
      从这以后,林漠荼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了。

      近来春雷阵阵,雨下个不停,陈瑗法院,学校两头奔忙,脚上的鞋子已经没有可以换的了。
      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受不得寒,不得已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去商贸城买了两双老年布鞋,加在一起,不到三十块钱,她却心疼的要死。
      她打定主意,不再找卢君爱要一分钱。而自医院分别一月有余,卢君爱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更没有汇过钱。
      她托舍友找了一家披萨店工作,没做多久便被辞退了。原因是她做事太毛手毛脚了,不是繁忙时段打翻餐盘,就是拿东西的时候把整个仓库都搅的天翻地覆,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在拖地的时候,一个小朋友砰的滑到在她面前,摔断了两颗门牙,孩子的母亲把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餐厅的经理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一个肤色惨白的女鬼挂在空调的出风口上,透过玻璃露出诡异的笑来。
      陈瑗想起每次打扫卫生间的时候,地上突然多出来的一行脚印,还有每次进入冷冻的仓库时,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吹在她脖颈上的冷气,突然冲她砸过来的箱子,都不是巧合,一身冷汗忽的冒了出来,仿佛这宾客喧嚣的餐厅里,都成了披着人皮面具的女鬼。
      她吞了口吐沫,提出了辞职。
      “还真的是个千金小姐。”说道“小姐”这两个字的时候,经理故意加大了音量,引得周围的员工都跟着笑了起来。
      “她这身体哪是拿来干这些粗活的。”
      “真是离了男人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
      陈瑗这才知道,自己做别人“情妇”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快到学校啊的时候,陈瑗接了一通电话,说是有他的快递在学校北门。学生的公寓都集中在西门这边,所以快递一般都走西门或是菜鸟驿站,邮政快递只走东门的门卫室,从来没有听说过北门有什么送快递的点。
      北门那里只有一条东西贯通的马路,鲜少会有学生经过。
      陈瑗昨天倒是从网上买了些资料,还想着今天那么快就到了,没有多想,下了公交车,便匆匆的往北门赶去。
      门卫室里的老大爷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北门除了陈瑗竟是一个行人都没有。
      陈瑗站在马路牙边掏出了手机,翻开物流信息,里面显示她的快递还在福建。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捂着口鼻,拖进车里,昏了过去。
      陈瑗是被冷水激醒的,脸上被泼了水,身上也被泼了水,好在陈瑗怕冷,每次出门都是裹得厚重而臃肿,冷水没有全部浸染到里面的衣服。
      她用手拂去脸上的水痕,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被一张重影的女人的脸吓得出生尖叫,向后躲去。
      她以为又是那个女鬼来纠缠自己,却不想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用白色的脂粉盖住皱纹,用一身亮丽的行头压下岁月的痕迹,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经历过丧夫之痛。
      陈瑗想起在公堂之上,在她承认是死者情妇的那一霎那,这女人的脸色比腌制过的腊肉还要难看。果然人啊,都是爱面子生物。
      四下里哄闹声起,法官连拍了三次面前的案板,那个女人的胸膛,起伏的却要一次比一次剧烈。陈瑗清楚的感觉到,那起伏的胸膛里的愤怒和恨意。
      最终死者的妻子放弃了诉讼,不再追究林漠荼的责任。而本是这场事故旁观者的陈瑗,替代了林漠荼成了罪魁祸首。
      死者的妻子是一个赌场的老板,手中人脉通天,单看现在的处境,陈瑗就知道今天不死也要在这里褪从皮下去了。
      死者的妻子揪着她的头发从地上拖起来,像是要连着她的头皮,一起揪下来。
      她的脑袋被狠狠的掼在地上,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有血液流进嘴角,呛进肺叶。
      痛,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耳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陈瑗光滑的脸庞被指甲划出两道细长的伤痕。
      能在一个女人的脸上留在疤痕,必定是另一个女人的杰作,因为只是女人之间的恨意才会如此恶毒。
      有两个男人上前,动手扒去陈瑗身上的衣物,一片遮羞布都不打算给她留下,他们把衣服顺着窗口扔下,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在她的腰间摸了一把,整张脸皱在一起,生怕别人看不到他那猥琐的笑意,“你要是不怕丢人,就尽管报警。”
      “跟她废什么话,给我拍下来!”
      “姐,相机好像坏了。”
      “龟孙子,搞什么名堂,来之前我还用得的好好地,你会不会啊,拿过来给我。”矮小的男人坐在陈瑗身上,一只手夺过相机,另一只手还放在陈瑗的肩上,对着陈瑗上半身按下了快门。
      突然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把手里面的相机甩的老远,从陈瑗身上滚下去,离陈瑗远远的,指着陈瑗的指头都是发着颤的,越抖越厉害:“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姐,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另一个男人拾起相机,看着黑色的相簿,嘟囔着:“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啊。”
      而从陈瑗的角度,恰巧可以看到刚才相机的显示屏上是一张惨白的鬼脸,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按下删除键。
      “没有出息的东西!”死者的妻子愤愤的骂了一声,一双在赌桌上磨出老茧的双手,狠狠的拧在了陈瑗身上,拧出青青紫紫的伤痕,像极了欢爱后的痕迹。
      拿过相机,对着陈瑗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按下了快门。
      “容嬷嬷不找你演真是可惜了。”陈瑗嘴角噙着笑,那么云淡风轻的,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的不是她,被打了耳光的不是她,被拍了照要被放到网上的人不是她,该屈辱的破口大骂的人不是她。
      “还真是个贱人,去死——”陈瑗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又一巴掌,又一巴掌……
      陈瑗手掌贴着地面,感受着,那穿堂而过的冷风,嘴角无声的翘起。

      谁也没有注意到警笛声越靠越近,施虐者沉溺在凌辱他人的快感中,而陈瑗则在忍受着如坠冰窟的寒冷,好在这冷意,抵消了那些拳脚和巴掌带来的耻辱以及疼痛。
      木制的厚门板被猛地踹开,门上的老式插销崩开插进一个人的咽喉,那个之前摸过陈瑗腰间的男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鲜艳的红缓缓的浸透他胸口,无声无息的从这世上消失了。
      剩下两个人吓得跌在地上,下意识的想要找一间藏身之处。
      这是一间阴潮的半地下室,无人居住,屋里一片桌椅碎片都没有,屋内的一切,站在门口处便一览无遗。
      陈瑗蜷缩在墙角,恨不得变成空气中的透明。

      “你没事吧?”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陈瑗才扯过身上的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就猜到你出事了,来晚了,对不起。”
      陈瑗把蓬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和红肿破皮的半张脸极不协调的五官,声音发着颤,带着哭腔,“我要是有一个父亲就好了,就不会被人家这样欺辱,不怕出事,不怕闯祸,因为不管我犯什么事情,父亲都会帮我摆平的。”
      “好了,不哭了。”
      “不,我要哭,不是,我要说,你看林漠荼多好,众目睽睽之下杀个人你都能帮她摆平,凭什么,我就要来承受这些?凭什么,她就有那么的好福气?凭什么!”母亲凭什么恨我!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傻子,饿死在路边,也不想父亲替我去送死……
      陈瑗哭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哭,像是在吼,把这些年的愤懑,委屈,都发泄出来。
      林警官蹲下身,双手把陈瑗抱起来,轻声说道:“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是在保护你的那一方,而不是伤害你的。”
      “没有下一次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陈瑗靠在陈警官的肩上,一抬头便看见,藏在门后那半张惨白的鬼脸,情绪看不真切,只是在接触到陈瑗的目光之后,又瞬间消失不见。
      “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女人,你并不是她丈夫的情妇,这一切都是我逼迫你的,你也不用吃这些苦。”
      “我不想林漠荼再被关进牢里,那不是她这种好女孩该去的地方。”其实,她只是不想欠任何人的而已。
      公开承认自己是一个已婚男人的情妇,就等同于向世人表明了自己是一个小三,插足别人家庭,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这个标签会跟随你一辈子。求职,工作,结婚,方方面面,都会不顺。
      陈瑗并非不知轻重,她不想林漠荼因为她把自己前途毁了。一个年纪轻轻进过大牢的女孩子,以后可如何是好,如何找工作,如何寻良婿。
      “其实,你告诉他们也没事,他们未必能活的过今天。”
      “你也这么觉得?”陈瑗闭着眼睛,都能够感受到林警官胸腔里的笑意,说道:“其实,那个东西跟着我,除了让我做点噩梦外,对我好像没有恶意。”
      “但愿吧。”林警官把陈瑗抱进车里,关上了车门,背靠在车窗上。
      乔晟把一个袋子送到陈瑗手里,说道:“队长让你换的。”
      陈瑗打开,看见一堆挂着标签的新衣服,还有两双新的球鞋。陈瑗认为自己应该恨老刑警的,可看着半裸在外的脚踝,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陈瑗换好衣服,打开手机,看见13个未接电话都是林警官打来的,遂把车窗摇下来,问道:“林,警官,你下午打电话找我了。”
      “哦,”他闻言愣了下,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怕你出事,多打了几个。”
      若真是这样,怎么会一次性打这么多电话?他一定有什么紧急的事想要告诉自己。
      可是现在不愿意说了。
      陈瑗自幼便没有刨根问底的觉悟,索性就不再过问。
      汽车引擎声响起,乔晟倒车,调整方向,向破败的门口处开去。
      林警官把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压在即将合闭的车窗上,并没有理会陈瑗慌张的朝后躲去的神情,简短而迅速的说道:“抽空,回家去看看吧。”
      陈瑗缓过神来,车子早已从林警官身旁开了过去。那句“回家,看看,”像风一样从她的耳边掠过,她低下头,看到压在手底下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叠粉红的钞票,约有两千块钱。
      回家?陈瑗啊,她早没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陈瑗决定给卢君爱打一通电话,告诉她,自己想回去看一看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还有躺在冰冷的地下的亲生父亲。
      电话那边一接通,便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那男人每次在接起电话的都会习惯性的喊她:“媛媛。”
      这次接起电话也是一样,只是没了以往的轻快。
      陈瑗那句“爸”,在喉咙里卡了许久,终于像完成任务似的,吐了出来,迅速的问道:“我妈呢?”
      那边沉默了许久,有呜呜的声音传来,如此压抑。陈瑗从没有听过男人的哭,她安静的听着,就会发现,男人的哭声永远都是低低的,没有声响的,所有的都压抑在心底,不敢把悲伤露出来。
      所以他们哭的时候,才是最惹人疼惜的。陈瑗心口被撕裂似的疼,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的挂断声,在后车座上寂寂的坐了很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瑗,抬起头,便看见乔晟笑脸,印在车窗上,那么阳光,那么温暖,却晃得有些刺眼。
      如果他也曾十年如一日的做着噩梦,每次醒来都要体验一次如坠冰窟生不如死的感觉,每天都被一张惨白的鬼脸盯着,父母因他离开这个世界,亲友对她谈之色变,仿佛他是瘟神,会给所有人带来不幸。
      如果他过去十多年的人生是这样,乔晟啊,你还能笑的出来吗?

      南方的六月,依然很冷,冷的彻骨。
      陈瑗裹着白色的厚棉服,呆呆的跪在一对坟墓前。两座坟墓连在一起,一座土壤干硬,发暗,另一座是新坟,土壤干净,松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乡下不兴在墓前立墓碑,因为死者大都葬在各自的田地里面,除了亲戚,也不会有谁会来悼念。
      可这方圆二十里,都知道这地里面埋得是什么人。
      阴风扫荡着焦黄的柳叶,“吱嘎——”一阵乱响,烧净得未烧净的都“噗——”的散乱到空中,和烟灰一起打着旋的扑向众人。
      陈瑗怕被烟灰进了眼,在风起的那一瞬就闭上了眼睛,并没有注意到粘在肩上的纸钱不大情愿的落在地上,像是被一双手轻轻拂开。
      便是连她白色的布鞋上,也是一尘不染。
      这一阵阴风,起的莫名其妙,跟着一起抬棺送丧的劳力,也都觉得阴森森的,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媛,起风了,回家吧,嗯?”陈尔川小心翼翼的伏在陈瑗耳边,低低的说道。
      仿佛她的脸是易碎的瓷器,经不起一丁点的惊扰。
      陈瑗觉得自己可能是跪上瘾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双膝钉在地里,永远的跪着,她是个罪人,从出生就是个罪人,父母因为她死了,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就让她这么跪着吧,这样她心里还能稍稍舒坦一点。
      可一双惨白的手抓着她的胳膊,硬是把她的手放在陈尔川的肩上。陈瑗被猛地拉起来,双腿显然还没有适应直立的状态,剧烈的酸痛使她忍不住哭出声来,怀里破旧的笔记本掉落,微风掀起第一页,她出生的那一天。
      陈瑗恍惚想起来,这是她母亲一直藏在箱子里的日记,上面的每一句话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
      “二叔,在爸妈的坟前给我留一片地吧。”
      陈尔川脚步一顿,背着陈瑗的那双手下意识的攥紧,攥的陈瑗双手生疼。
      陈瑗“嘶——”的吸了口凉气,便不敢再出声抗议。
      陈尔川依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愤恨的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也想去那个地方送死!你要是敢去,我就砸断你的腿!”
      “当年你拦不住我爸,如今也没有拦住我妈,自然也是拦不住我的。”
      “一窝犟种!”
      陈瑗趴在尔川的背上,低低笑道:“二叔,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我再不过去找她,想必那东西也会对你下手,你要好好的活着。
      二叔啊,我记不起我父亲的样子了,也许有一天我会把母亲的样子也忘记,我怕有一天,我把你也忘了,那这个世上,就真的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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