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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母亲的日记(下) ...

  •   二零零四年
      原来的那座城市是待不下去了,我们卖了房子,去了淮北的一个二线城市。
      尔山去了一个二本学校里教书,有时还会去别的学校代课。
      我们在校外租了两室一厅,也不知未来会如何,先将就着过吧。
      我想再生一个,小媛这病要是治不好,将来还有个人能给我们养老,能在我们百年之后照顾一下小媛。
      我想趁着年轻,再生养一个。
      尔山很沮丧,他再也没有碰过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也曾以为自己会是个伟大的母亲,我以为会习惯了别人的指点议论,同情嘲讽。
      哪怕活的像个鹌鹑。
      对这个世界笑脸相迎,谨慎而谄媚。
      我苦苦挣扎的三十年的人生,因这个残缺的孩子而功亏一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尔山刚才打电话告诉我说,他遇到一个人,说不定能治好媛儿的痴症。
      我懒得去问是谁,年前卖房子的十万块钱,被骗了个干净,他还是没有长个记性。
      四年了,我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已经够了,我受够了。
      这世上不爱孩子的有很多人,被迫爱孩子的也有很多人,我已经从她初来这世上的欣喜变成了她从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恶毒。
      为了尔山,我还是要做一个好女人,一个贤惠温柔的妻子,一个大爱无私的母亲。
      既然有人能治好,那就随他而去吧,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翌日
      尔山说的那个人今天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我本来还在怀疑这个男人信不过,尔山却告诉我,这个男人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个教授了,更是个有名的道士,人称修一先生。
      我去厨房洗水果的功夫,修一先生已经起身要离开了。尔山慌忙的追了上去,我又把水果放回案板上,我早知道,没用的,没有人能治好,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帮一帮小媛。
      他们又在门口谈了许久,尔山始终铁青着脸。
      修一先生走后,尔山也出去了,我给小媛换上干净的衣裳,也出了门。
      我骑了很远的电动车,去了火车站附近的菜市场,那里人多眼杂,我牵着小媛的手一松,我一切的苦难就都可以结束了。
      最多难过那么一两年,等我有了新的孩子出生,我和尔山便都能回到从前了。
      我在菜市场随便转悠了两圈,找了个角落就松开了手。小媛抓着我的手紧紧不放,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我又想到她出生时那个诡异的梦,我害怕的想要甩开。
      我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全盯在我的身上,无声谴责我这个丢弃自己孩子的恶毒母亲。
      我燥红了脸,低下声来,让小媛站在这里等我。
      小媛松了手,我如释重负的往菜市场外走,可我走到门口,我又开始往回跑,我告诉自己,只是回去看看她怎么样了而已。
      我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时,再也抑制不住的冲了过去。
      我失望的发现,自己已经沉溺在她引发的苦难之中,不想在挣扎了。

      十月初
      尔山又把小媛带了出去,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每次出去,都要在外面待上一整天,然后两个人一脸疲惫的回来。
      尔山并不打算告诉我出去干什么,我也懒得过问,最近我们又在冷战当中,忘了是因为什么样的可笑的事情了。
      可是这次他把我也一起带了出去。
      我们一起去了城西的平山寺。这是大唐时期就建造完工的古老的寺庙,香火旺盛时可绵延四五公里远的宝莲寺,可惜当年被日本鬼子糟蹋的不成样子,如今看上去早没了恢弘之势。
      一间一人高的门楼,大殿跟右边的侧殿就算作了寺院的主体建筑了,单看围墙,便不难猜出这一间小寺庙以前是多么的辉煌了。
      尔山不知向佛祖许了什么愿,还特地求了个签,我牵着小媛,也跟了过去,只听到“不宜出远门。”
      出了庙门,他又兴冲冲的买了盆菊花,我终于沉不住气了,问他最近神神秘秘的在做些什么?问他小媛肩上泛红的胎记怎么不见了,问他是不是要出远门,问他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们了……
      我有一种直觉,尔山要离我而去了。

      二零零五年一月二十日
      最近一直在忙,连个年都过不安生。婆婆年前去世了,尔山哭得像个孩子,还要面上带着笑去筹办丧事,招待亲戚,我这个城里出来的他们不好意思使唤我,我就在一旁刷洗东西,手都皲裂破皮了。小媛突然跑过来把暖手宝塞到我手上,一群小孩子从她身后跑进来,说她抢了他们的暖手宝,我哭笑不得,我说要还给人家,这是人家的东西,她油盐不进,把暖手宝护在我怀里。
      我本想训斥她几句,可我实在狠不下心来,这暖手宝是她抢给我用的。我厚着脸皮指着她身后的那几个小朋友,告诉他们“对朋友要大方,这暖手宝算她跟你们借的,等会再还给你们行不行。”
      孩子们嚷嚷着她不是他们的朋友,她是个傻子,他们是不会跟傻子做朋友的,他们做着鬼脸,说着恶毒的话,尔山从后面过来,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我眼泪就在眼珠子里打着转,抱怨道:“谁说小孩子都纯洁善良的。”
      “都是大人们教他们的,他们哪懂得这些,不要再伤心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很快很快,他总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变过,反而更糟了。

      一月二十七日
      小媛近来哭得越来越凶了,怎么哄都没有用,我打电话给老家那边,想问问尔山能不能先回来一趟。
      那边也慌了神,说尔山二十二号就回去了,他们以为,当时是跟着我一起走了。
      我记得那天临上火车的时候,尔山跟我说老家那边钱出了点问题,要回去处理一趟,前两天我还在和他通电话,他还说,很快就回来了?我一直在跟那边解释,尔山一直没有回来。
      小媛又开始哭个不停,我烦躁的把她关到了屋子里去。
      那边让我不要激动。
      我怎么可能不激动!他的电话我早打不通了。
      我想的不错,尔山是不打算要我们母女俩了,这么多年的患难与共,海誓山盟,都是狗屁!
      我破口大骂,老家那边也突然挂了电话。
      我从来没有喝过酒,从来没有抽过烟,听说那是个能够解人忧愁的好东西,我从尔山衣服的口袋里翻出了半盒烟,点上,学着他的样子,深吸一口,被呛了个半死,我突然想起来,尔山,以前啊,也是不抽烟的。
      小媛的指甲来回的抓着门,刺耳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我都能听得到。
      我去厨房找了把菜刀,推开门,小媛被门带倒在地,她的指甲上翻,鲜红的血涌出来,我心口又开始疼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在哪?”
      “湖南。”
      “他去那做什么?”
      “我的魂丢在那了。”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回不来了。”
      我应该再问一问她的魂回来了没有的,可她说回不来了,尔山回不来了,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再牵动不了我一丝的情绪了。
      她一定是我上辈子的孽债,让我这一辈子支离破碎,她回来做什么?我宁愿她是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永永远远的痴呆儿童。
      我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慢慢有了色彩,手里的菜刀毫不犹豫的砍了下去,却在离她额头只有一寸的地方,刀卡在了床板上,挪动不得。
      小媛啊,你害死了父亲,也害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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