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烟墨印》晓杏绿

5、伍章

　　墨儿迷迷糊糊醒来，映入眼的是床檐帐帘，远处烛火在纱罩中跳动，窗外夜色深沉，树影婆娑。她刚坐起身子，莹絮便端着铜盆进了屋“二姑娘醒了。”
　　墨儿接过帕子，浸水沾湿了脸，凉意带来几分清醒，想起睡前之事便问“莹絮，我怎么躺倒床上了？不是和凌大哥听戏去了吗？”
　　莹絮笑道“亏二姑娘还记得。不是早早在马车上睡着了么？”
　　“啊？”墨儿睁圆了眼，透亮的水珠子顺着长长的睫毛滑下“那、那凌大哥他。。。。。。”
　　“这回让人笑话了吧。”莹絮转身去整理床褥，“凌公子送二姑娘至门口，恰巧是我开的门。怕让铭武见了禀告老爷，难免一顿好训，我便悄悄让毕先生过去接了二姑娘回房。”
　　墨儿暗舒一口气“如此赶明儿还得跟凌大哥道个不是，当着面睡着，弄得人家多无趣似的，希望他不要见怪才好。”
　　莹絮收拾妥当后问“二姑娘饿了吧？我去端些吃的来。”
　　墨儿点头，想想又摇头“不必了。我出去片刻。”
　　临云阁内灯影摇曳，莲花烛台蜡油熏香。烛光映亮俊秀侧脸，眉眼温和，线条平柔。笔身立挺五指之间，宽袖轻撩，落墨行笔，洁纸生字。
　　毕昇静言书写，唇边却笑意渐生。他亦不回头抬眼，只轻声道“墨儿，怎么还不歇息？”
　　娇小身子从门边探出，墨儿樱唇微嘟“又给发现了。莫非昇能听声辨人？”
　　毕昇置下笔，笑望墨儿。她走进，一眼就看到案前累起的书稿，不禁皱眉“这么多，得写到何时啊？别些写字先生都在偷闲是不？怎么净是你一人在这忙至深夜？”
　　毕昇轻笑“别人亦是在忙的。最近要印官书，所以才会忙于往常。”
　　“昇，可别累垮了身子。”墨儿走至烛台前挑挑灯芯，眼中略有担忧“这印官书利弊皆有。印成了自然很好，若是印不成，朝廷怪罪下来，咱们怎受得起？倘若印纸运晚了，墨质坏了，版没雕好，这环环节节稍有不顺，书不能按时印出，怎么交代？”她神情严肃地问毕昇“昇，你觉得海集堂有这能力印官书吗？”
　　“你说的这些我亦都想过。只是。。。。。。”毕昇望着那叠叠书稿，目光沉凝，“不能说海集堂能力不足，但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考虑周全。既然，乔老爷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若能加快印书的速度而又能保证质量。。。。。。”
　　两人都深思着，墨儿看那砚台中墨已去了大半，便到架前去取墨条。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却够不着那放墨条的盒子，正恼着自己矮小，身后探出的大手便将那盒子取了下来。
　　背后那熟悉的气息将她环绕，她蓦地想起之前半梦半醒之间闻到的味道。她回过身，抬头看向毕昇，他俯首，与她对望。
　　两两相望，一时静谧。两双眸子同样的明澈如水，她透着些懵懂，他隐着些宠溺。
　　“怎么了？”他先开了口。
　　“没什么。”她回过神，低头赧笑，不想却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胸前，又愣神了。
　　毕昇看着墨儿雪洁细嫩的颈项，几缕乌丝柔柔地伏于其上，他抬起了手，悬了片刻，最后落在墨儿肩上，将她轻轻推离，俯身更低，与她平视“醒来可吃了东西？”
　　墨儿摇头“不饿。”她抬手，推着他的胸膛往后走“别管我了，快写、快写，写完了早些歇息。”
　　窗外偶有虫鸣蛐叫，但丝毫不扰屋内静怡。她轻轻磨墨，时而俏皮一语，他听着，温雅轻笑，满目柔和。

　　和风拂柳，暖阳高照，亭中两人惬意品茶，聊意正酣。
　　付庭提壶斟了半杯，问对面的寄阳“怎么这么有闲情？近日你们海集堂不是在忙着印官书吗？”
　　寄阳眉心一皱“今日不谈这个。”为这事成日奔来跑去，与那些达官富商百般周旋，真是烦透了心。
　　寄阳放下杯盏，正色道“昨日街上出了募兵榜文，我仔细瞧了，打算到时应征。”
　　付庭讶然“你今次果真打算如此了？你爹是决然不会同意的，你。。。。。。”
　　“我知道，一番争执是免不了的。”寄阳捏捏手心，面色凝沉“但是无论如何，我决意如此。”
　　付庭看他目光如炬，言辞坚定，便也不劝了“我向来懂你志向，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说什么了。往后不管走哪条道，若是有需帮忙之处，尽管向兄弟开口，我定尽力而为。”
　　寄阳拍拍付庭肩膀，豪气笑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咱们多年的交情了！”他举起杯子，拱手“今以茶代酒，先敬兄弟一杯！”
　　付庭亦举杯对饮。
　　寄阳看着他，忽然问道“付庭，你可是真心喜爱我那俏皮妹子？”
　　忽来的问话让付庭一呛，连咳不止。寄阳促狭笑笑，伺机揶揄“你莫激动，可惜了这好茶。”
　　付庭呛红了脸“寄阳，你。。。。。。”
　　寄阳兀自慢悠悠地替他倒茶“我家墨儿虽有顽性，但是个心善聪慧的好姑娘，值得疼爱。你若是待她真心，就得赶早。妹子那样的娇俏模样，那些公子少爷们都候着呢。最近她跟凌家公子走得极密，你若还在这犹犹豫豫，就只有接红贴的份了。”
　　付庭听了，胸口一闷，喃喃“凌家公子？我原以为她只跟毕昇亲近呢。这个。。。。。。”
　　“毕昇？”寄阳把玩着手中瓷杯,“对于墨儿，他该更像是一个哥哥吧。墨儿调皮，做事有时不按常规，许了别的人家，可能会受些委屈。倘若是你，我倒是放心了些。咱们一块长大，彼此都知根知底，颇能相容。”
　　两人正说着，墨儿远远走来，脆生生地喊道“哥哥！”闻到这声音，付庭一下站了起来，寄阳只看着他笑。
　　提着嫩黄花裙裙裾，她跑进亭子，佯装抱怨“哥哥！付庭！你们真不够意思，偷偷躲这喝茶了，也不喊上我。”
　　寄阳牵过她的手，拉她坐下“妹子你这话可太不合理了。我们先前找你，不见踪影，必是落下我们自个玩耍了，这才在此喝口闷茶呢。”
　　“哼，说不过哥哥的歪理。”墨儿撇嘴嗔道.“付庭好久不来了呢，可是在忙？”
　　付庭连连摇头“不忙、不忙。只是前日随家父去了一趟汴京。”
　　“汴京？”墨儿眼一亮，“可是有趣之地？”
　　“我只忙着那些事务了，倒是没有好好四处瞧瞧。”
　　“那真是可惜了。”没听到奇闻异事，墨儿口气透着失望。
　　“呃，那个。。。。。。”付庭咬咬唇，脸带赧色，“若是你真想去瞧瞧，下次，我可以，可以带上你。。。。。。”
　　好小子，开窍得够快的！寄阳暗笑，这就当着大哥的面诱拐墨儿了，也不问问这兄长同不同意。
　　“我爹肯定是不许的。”墨儿笑着叹气，望着远处，眼里尽是憧憬“若有一天，我能游遍大江南北，尽享湖光山色，结识天下豪杰巾帼，那也不枉此生了。”
　　寄阳朗笑“没想到墨儿还有这等豪情壮志，哈哈！”
　　墨儿抡起小拳头砸在他肩上“哥哥，你取笑我！那你说说你又有何了不起的志向！”
　　寄阳止住她的花拳绣腿，故作神秘地摇头“鸿鹄之志岂燕雀能知？”
　　“哥哥！你说不说！”墨儿揪着他的衣衫不放，打打闹闹间，一个不慎，绣鞋一滑，拽着寄阳便往地下倒去。
　　付庭见状，忙伸手去扶，却被两人的重量压了下去。三人缠成一团，扑倒在地。
　　三人还未来得及起身，只听到头顶一声咳嗽，皆傻傻抬头望去，只见乔历轩站在跟前，神色严肃，身边站着凌书平，面带讶异，后头跟着毕昇。
　　三人慌忙站起，拂衣拍尘，颔首作礼“乔伯父。”“爹。凌伯父。”
　　乔历轩应一声，声色微冷，望向墨儿时，眉头一扣，更添几分凌厉，墨儿不禁低眼敛眉，往哥哥身后躲了躲。

　　“唉——”乔夫人看看墨儿那身沾尘染灰的衣裳，长长叹气。
　　“娘。”墨儿轻唤，“可是爹让您来说我了？”
　　乔夫人将她身上的尘土拍去“那你可知为何要说你？”
　　墨儿抿抿唇，小声道“知道。”
　　乔夫人拉她在椅子上坐下，柔声道“墨儿，虽然在这家中，你最年少，人人都疼着你，纵着你，但是你终归是个姑娘家，言行举止都得有规有距，才不招致别人闲话。”
　　“娘，我也没做什么。。。。。。”墨儿有些委屈。
　　“平日的事，爹和娘都说多了。你瞧今日，偏在凌大人面前出了丑，难怪你爹要生气。”乔夫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都是乔家女儿，怎么你跟寄欣就能两个样呢？”
　　姐姐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墨儿自知比不上，默不作声。
　　乔夫人继续说道“你姐姐已是待嫁之身，下个月便出阁，你也要开始好好考虑自个的终身大事了。若再这样顽皮，谁家公子敢上门提亲？”
　　看墨儿低头不语，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乔夫人问“墨儿可明白？”
　　墨儿点头。乔夫人疼爱地抚着她的秀发“明白就好。还有一事，我还是说说吧。我知道，你向来与毕昇亲，早早跟他习字读书，他亦处处照顾周到，连你寄阳哥哥也比不上。只是男女终有别，该注意的总是不能疏忽。嗯？”
　　墨儿抬眼看看乔夫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