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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章 ...

  •   天灰蒙蒙亮,鸡鸣六更,大院里人声渐起。于奇在空地伸伸懒腰,舒展筋骨。他回身到厨房提了水桶到井边打水,却瞧见莹絮走进了大院。
      于奇忙置下水桶,整整衣衫“莹絮,你、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莹絮从帕子中拿出一个小瓶,递给于奇“给你送药来,今日忙,我怕抽不出空,就赶早过来了。”
      于奇在袖子上搓搓手心,接过小瓶子“劳烦你了!呃,那个,二姑娘,她的伤好些没?”
      “好多了。”莹絮点点头,“只是。。。。。。”
      “只是什么?”于奇担忧地问道。
      “只是老爷大发雷霆,不让她出门,更不许再到海集堂去了,连毕先生也被责备了一番。”
      “唉。。。。。。”于奇叹气,“没伤重就好。。。也好,二姑娘在家里呆着也稳妥些。”
      莹絮不接话,心里却想“若真能如此安分,她就不是乔二姑娘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上药。”说着便转身走出去。
      “哎,莹絮!”于奇看她要走一急便喊住了她。
      “怎么了?”莹絮回头。
      “呃,你。。。。。。”于奇挠挠头,结结巴巴“你,走好。。。。。。”
      莹絮扑哧一笑,踏着莲步离去,留他在身后张望。

      女使环扣在书案前磨墨,长墨条在砚台当中轻旋,墨汁一圈圈地漾开。
      “环扣,可以了。”毕昇说着,理平白纸,置上镇纸,拾笔蘸墨。
      环扣放下墨条,捋下衣袖“老爷让先生晌后到书馆一趟,今日这书稿怕是写不完了。”
      “不急在一时。待晚些我快些即可。”毕昇劲腕缓移,一行遒劲墨字显现纸上。环扣整整案上书稿,拿至书架前,眼角撇到门口悄然探出的小脸,正欲开口却见来人纤指一伸凑到唇边轻嘘一声,便噤了声。
      墨儿掩身在门后,静静看了毕昇一会,转身走了。
      环扣为毕昇换上新纸,不料他搁了笔,朝门口凝望片刻,说“我出去一会。”径直走出临云阁。
      老槐树下,红衣少女静坐在秋千之上,绣着桃色小花的纱裙随风飘动,脸上却无与这清风媚阳相映的笑颜,倒是额头上缠着的一根白布条衬着她眼底的忧愁。
      一双大手扶上秋千两边的粗藤条,微一使力,秋千便荡了起来。身后环绕着熟悉的气息和淡淡墨香,墨儿抬头仰望上方的脸庞,望入他清明温淡的眼。
      “伤口可还疼?”毕昇轻问。
      墨儿摇头。
      “方才来了为何不进去?”
      “我看你在忙。”
      毕昇走到墨儿跟前,蹲下望入她的乌眸“怎么这样愁眉不展?”
      墨儿张嘴,欲言又止,终还是沉默了。
      毕昇抬手将落在她肩上的叶子拂去,柔声安慰“不必如此闷闷不乐。待你爹气消了,你便可自由出入了不是?”
      “我并非为这个。”墨儿黛眉微颦,“我想,今后可是更不讨爹欢喜了?”
      因她自小顽皮,爹总是凶脸相向,待她跟毕昇读书识理,收敛脾性,爹还是多有不满。然对待寄阳、寄欣却大不相同,令墨儿多少有些心伤。
      毕昇摸摸她的发顶,一如既往地温文而笑“墨儿多想了。世上无父母不疼惜子女,只是方式有异罢了。墨儿懂的。”
      墨儿看着他,良久,叹息一声。

      海集印书馆正厅,管家铭武给座上的人一一上茶,影青釉茶盏中袅袅淡香浮动。寄阳端起品了小口,略带懒意地往椅背一靠,心不在焉地听着乔历轩与凌书平商谈印书之事。
      凌书平抖抖手中厚实书稿,声慢调缓“贤弟此次若能承印这批官书,先不说盈利如何,但就这海集堂的名声就得升添几分。”
      乔历轩捻须颔首,眉目带喜“书平兄言之极是。也多得仰赖仁兄才能获此良机啊!”
      凌书平官拜秘书丞,掌文集等事,官场上行事圆滑,人脉广通,朝廷印书这等美差本非他一人之责,但上下顺顺关系也就到了手。为了不添风险,自然得找熟人亲信办事。他素来与乔历轩称兄道弟,况且海集印书馆又为杭州第一大馆,不乏能力。
      “毕昇,你看看。”乔历轩将书稿递予毕昇,毕昇接过,略看几页,心底估摸片刻,道“估计得花不少时日。现今书馆待印书籍不在少数,若再赶印这官书,恐怕不能按时交书,失信于人。。。。。。”
      乔历轩站起,踱步思索,凌书平摇头笑道“此言差矣。印官书乃何等大事,怎可与其它微琐相提并论?迟了交书大不了陪他们些许银子,而这官书一旦印成,再寻往后之机又有何难?况且,若能趁此次与朝廷官人熟识一二,今后为寄阳贤侄谋一位亦有帮助不是?”
      听闻话头涉及自己,两位长辈若有所思的目光让寄阳心中一阵不快。他轻笑“印书事宜皆有爹与凌伯父做主,这封官进爵之事尚远,小侄不敢奢望。”
      乔历轩深知寄阳脾性,听他出此言,目光微沉,染上些凌厉。寄阳只当作不见,偏头望向窗外。这一瞧,他唇角漾开一笑。
      墨儿踮起脚尖,双手趴上窗台,伸长脖子,仰起脸蛋,努力瞧着屋里的人。奈何室内声小,听不清晰。
      “真累。”墨儿喃喃,抬手揉揉颈脖,不料后领忽地被一大掌一揪,双脚瞬时离地半尺。
      “呀、呀!”墨儿轻叫,不敢大嚷,怕惊了屋内的乔历轩。她手脚乱动,娇小身子晃晃荡荡。
      寄阳似拎小鸡般将墨儿拎至庭中。墨儿使劲拍打着他的手,嚷嚷“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寄阳松手,看着墨儿涨得嫣红的小脸,朗声笑道“瞧我今个儿又逮住了偷跑出来的小兔!”
      “哥哥!你真恼人!”墨儿嗔道,扭身不理寄阳。
      寄阳弯腰侧头看她“真恼了?”墨儿哼一声,嘴撅得愈高。
      寄阳手一伸,将墨儿圈入怀中,脸上陪笑“好妹子,别恼了。哥哥给你陪个不是。”他帮她整整衣襟,捋一把她额上垂下的白巾“爹不是不许你到这来吗?伤还没好怎么又跑来了?”
      “我听说今日有要事,可是真的?”
      “你啊,就爱凑热闹。”
      墨儿不满地撇撇嘴“这怎算是凑个热闹。既然事关海集堂,我自然要关心的。”
      寄阳看她那认真模样,心中感慨,摸摸她的头,叹道“若妹子是个男娃多好。如此海集堂就不缺个有担当的继承人了。。。。。。”
      “哥哥不就是海集堂的继承人。”墨儿不解,指尖戳戳寄阳胸膛。寄阳但笑不语,墨儿琢磨着他的话,便不服气了“谁说非得男人才可有担当?女子亦可!”
      寄阳在石椅上坐下,望着她“那妹子说说?”
      “只因世俗所束,女子纵有才干亦只能屈于堂后,若能由我们掌事,谁能肯定那不是另一番荣耀天地?”阳光洒在墨儿身上,映得一双水眸濯濯耀亮。“即便是屈于堂后,也是因女子持家有道,男人方可在外无忧。”
      寄阳轻笑“哎,瞧那毕昇把我这妹子教导成。。。。。。”话未完,身后传来男子朗朗赞许“寄晴姑娘言之有理,实是男子愚钝,不能识知女子慧心啊。”
      寄阳和墨儿闻言回头,只见一青衫男子立于身后。来人面容清俊,眸光矍铄,身形挺拔,锦缎长衫鲜亮,贵气却也不掩儒雅闲适。
      “你是?”墨儿眨巴着眼,望着忽来之客。
      “我是凌与然。寄晴姑娘可记得?”男子拱手莞尔一笑。
      “小玉人!”墨儿眉眼一亮,“送小玉人的凌哥哥!”

      凌与然乃凌书平独子,之前乔夫人欲携墨儿探访的正是其母,不料因墨儿受伤而被耽搁,倒是凌与然前来探望了。自那以后,他便频频造访,一来二往就和乔家兄妹熟识了。
      而令墨儿很是欣喜的是乔历轩竟撤了“禁足令”,由着凌与然带她四处转悠。凌与然谦虚有礼,能说会道且善逗乐,墨儿与之处得甚是愉悦。
      这日,听说丰凭茶楼来了新的戏班子,唱得绝妙,凌与然问可否与墨儿去瞧瞧鲜,素来不喜女儿抛头露面的乔历轩倒是一口应允了,把墨儿乐坏了。
      为了玩耍更自如,两人在街口即下了马车,皆不带随从,以步带车,径直来到丰凭茶楼。门口候着小二,见来人衣着不俗,气质容貌过人,连忙毕恭毕敬地请入上座。
      待两人坐定,清茶果点也一一端上,杏片、盐梅、香糖,酥饼,蜜栈,排了一溜。墨儿倒不在意这些精致果点,只左顾右盼“还没开始吗?戏台上怎么无人?”
      凌与然看她急切的样子,轻笑一声“寄晴莫急,待这楼里的客人满了七八,自然便开始了。”
      墨儿嫣然一笑“让凌大哥见笑了。听闻这花旦极妙,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凌大哥可是常来?”
      “不常来。偶有朋友作伴才来这品一盏清茶。”凌与然打开檀香折扇,轻摇风起,垂肩的束发锦带慢舞轻飘。
      墨儿看那扇面的墨画很是精致,便说“凌大哥,可否借扇子给我一瞧?”
      凌与然递过,墨儿细看赞道“好画。可是凌大哥作的?”
      “不。。。。。。”话音未落,戏台上乐声渐起,吸引了众人目光。
      三弦婉转,琵琶声缓,曼妙花旦碎步轻摇,走至台间,长袖轻甩,侧身回眸,凤眼微敛,风情尽显。娇艳菱唇张合间,字字句句如泣如诉“忆把酒对饮,弦月清幽,春夜料峭,花枝俏。郎今远翔,妻怎不生生伤断肠。。。。。。”
      墨儿听得出神,秋水迷茫,凌与然定定望着她白皙侧脸。
      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众人叫好。墨儿啧啧叹道“唱得好!多得凌大哥带我出来,我才得以听到这般好曲。”
      凌与然轻抿一口茶,笑道“你若喜欢,往后大哥多与你来这品茶赏曲,可好?”
      见墨儿忙不迭点头,凌与然眸光微闪,唇边勾起笑痕。
      一壶茶后,两人出了丰凭茶楼,顺着熙攘街道往回走。街市摊铺林立,人潮涌动,娇小的墨儿险些淹没人海中,幸得凌与然一路侧身护着,才得以慢慢前行。可没过多久,凌与然一个闪神,竟与她走散了。
      墨儿先是慌张地寻着凌与然身影,奈何只能在接踵摩肩的人流中团团转。最后,她索性放弃了。都是在这长大的人,没有不识路的道理,自己一人逛不是更自在了?想着,墨儿俏皮一笑,心中欢快起来。
      她顺着店铺小摊走,瞧瞧脂粉,玩玩布偶,忽地想起要给毕昇书房里添个笔架,便四处寻起文房店。
      文房店没找着,倒是发现了一小摊上摆着的五颜六色的小泥人,个个精致讨喜,把她引过去驻足良久。
      墨儿拿起一个五彩小泥人上下细瞧,指尖轻触泥娃娃的小鼻子,正把玩得高兴,身后忽然传来喝声“站住!你这小毛贼!”尖利的喊声由远及近,引得路人纷纷张望。只见一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手里拽着一个布包,在人群里东钻西窜,拼了命似的往前跑,后头追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龇牙咧嘴地叫骂着。
      看这情景路人也能估摸出个大概了,八成是这小男孩偷了那男人的东西,正被追赶着呢。男孩似是慌极,跑得踉踉跄跄,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也顾不上了,弯身随手抓起其中一件就跑。没出几步,就被绊倒在地,重重摔下,倒在墨儿身前,惊得墨儿差点摔了手中的泥人。
      眼瞅男孩跌倒在地,料他跑不了,男人便缓下了脚步“小崽子!胆敢在我眼底作案!今不挑断你脚筋!让你跑!”他咒骂着抽出了腰间的长弯刀。
      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被那明晃晃的刀光吓白了脸,手脚发抖地看着凶神恶煞的男人步步逼近“不、不敢了,求求、求求你。。。。。。”手臂被身前的姑娘猛然一抓,他被拽了起来,手里的东西亦被姑娘一把抢过。瞬时的慌神过后,他感到姑娘松了手劲,立刻撒腿就跑。
      墨儿将夺过的卷轴送至男人跟前,倒是硬生生截下了他的脚步“官爷,小女子给官爷夺下了!”
      手中大刀尚举的男人愣了,看看眼前的豆蔻姑娘,再看看男孩渐跑渐远的身影,一时语塞。这小娘子必是想邀功,却让小贼跑了,他赞也不行骂也不是。
      墨儿握着卷轴的手微抖,心扑扑跳,却仍保持着唇角的一丝笑。
      “金护卫,街巷市井不可随意亮刀。”沉厚如磐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被唤作金护卫的男人忙将弯刀入鞘,一脸恭敬“上将军说得极是!属下疏忽了!”
      男人走上前,拿过墨儿手中的卷轴后致谢“多谢。”
      这人浑身的慑人气势让墨儿不觉后退一步,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沉黑如夜的眼。他脸部线条硬朗,鼻梁高挺,尽显凛冽,玉冠束发,织锦绯袍,腰垂双虎玉佩,看来乃非富即贵。一身魄力亦源自他的高硕,衬得他跟前的墨儿娇小宛若孩童。
      他略带探究的眼神让墨儿不大自在,不作声色地拉开距离,福身作别“不必言谢。”便转身离去。
      金护卫忙低头拱手“让小毛贼扰了上将军雅兴,实乃下官罪过!下官甘愿领罪!”
      男子抚一下完好无损的卷轴,摇头淡言“金护卫言重了。”
      既然上将军不降罪,金护卫暗暗舒一口气,看看墨儿的背影,满脸堆笑,不失时机地奉承道“这小娘子,见了上将军英姿就忘了要赏银了。”
      “她意不在求赏.”男子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抹渐远的影子。怕是不忍见那孩子被施残吧。“金护卫,请带路吧。”
      金护卫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多问,点头哈腰“上将军这边请!这边请!”
      墨儿到了街口,果然见着凌与然在马车旁等候。她小跑过去“凌大哥!”
      凌与然立刻迎上,眉宇带着些许焦灼“寄晴,你可回来了!刚一不留神就落下了你,实在是大哥照顾不周啊!”
      “不怪凌大哥,是我贪玩没跟上。”墨儿气息难平,不知道是因为一路小跑,抑或是因刚才之事心波未平,“凌大哥,方才我。。。。。。”
      “方才怎么了?”凌与然看她小喘着气,便拉她上了马车。
      墨儿咬唇想了想,小声道“嗯。。。。。没什么。”移身端坐,看他放下隔帘,将喧闹挡于车外。

      蹄声轻快,木轮咯吱有声,车身微摆,黑马带着红顶车厢在小道上匀速前行。
      凌与然手摇折扇,发梢微动,眼含笑意凝视着对面少女。
      她背贴绣图锦板,头微微歪斜,恬睡的脸纯净如玉,弯翘的睫毛在眼下遮出淡淡暗影,粉唇轻启,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晃动。
      像是儿时被娘抱在怀中轻摇,又像是与昇游船时躺在板上微晃,亦像在秋千上来回摆荡,她这是身处何处?
      身旁偎着一处温暖,耳边似乎还有缓缓节奏的搏动,可是有人抱着她?
      唇上烙下柔软的温度,温润片刻便离去,一缕墨香飘过鼻间。是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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