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烟墨印》晓杏绿

2、贰章

　　两人小手相执，穿过亭台轩榭，走进院西的临云阁。墨儿轻跳入屋，嘴里嚷着“先生、先生。”
　　屋内书案前，一白须先生正提笔挥毫，闻了墨儿的声音也不回头，只轻道“怎又来我这玩耍了？夫子的帖子你可写完了？”
　　墨儿不应，嘟着小嘴，三下两下爬上一边的高椅，趴在案前看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吕文老先生劲腕一顿，笔锋一收，末字完毕。他将笔搁于笔格，笑道“定是惹夫子气恼，受罚了。”
　　墨儿委屈地皱皱鼻子“墨儿不讨夫子喜欢。”
　　先生挑眉看她“你若乖巧几分，夫子又怎会不喜欢你呢？”
　　墨儿更不高兴了，指指站在一边的毕昇“夫子老说墨儿愚笨，可小哥哥说墨儿写字好！”
　　她这么一指，先生便注意到了那呆立在身后的男孩。
　　毕昇浑然不觉先生的打量，眼睛一眨不眨地环视四周。先不论这眼前的老先生如何的一身道骨仙风，单就这屋里的物什就让他叹为观止。
　　堪齐屋顶的书柜上书册满架，壁上写意墨画浓淡相衬，案上置着紫檀雕花笔筒，白玉镂纹笔格上搁着含墨黑亮的毛笔，卧龙镇纸剔透，彩釉水孟鲜丽，铜刻墨床精巧。。。。。。
　　毕昇何曾见过这等文房器具，心中煞是新奇。吕文先生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他恍然回神。
　　先生捋着白髯，看着他澄明如镜的双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毕昇。”他小声应答，觉着这慈眉善目的老先生有几分亲切，便又上前几步。
　　“可在私塾识字？”看到毕昇摇头，先生笑了“那你怎知寄晴字好？”
　　毕昇答不上，垂眼瞅着地面，“墨儿识字，比我强。。。。。。”
　　先生取来毛笔，朗声道“来，我教你执笔。”不知为何，虽仅经只言片语，他却喜欢这个目清如水的男孩，怕是富贵人家的骄纵子弟见多了罢。
　　毕昇闻言，心中一阵喜悦，紧张地舔舔唇，慢慢接过先生递来的笔。先生拨动他的手指，指点他执笔之法，他歪着头细看，煞是认真。
　　而此时的墨儿也没歇着。趁着先生不备，她提起裙裾，手脚利索地爬上四方桌，踮起小脚尖，使劲伸手去够置于一矮书架顶部的盒子。
　　快了，就差一点！
　　小手还没碰着盒子，墨儿便被先生一把抱下“你这顽孩，又胡来！”
　　墨儿挣扎着“先生，给我瞧瞧！瞧一眼！”自从发现了那个神秘的红缎锦盒，她就不止一次地想一看究竟，然而先生始终不肯。
　　“不可、不可。”先生晃头说着，对她气鼓鼓的样子视而不见。
　　毕昇亦好奇地瞟了一眼那锦盒，想着那可是什么宝物呢。

　　往后几日，墨儿与毕昇天天往临云阁跑。毕昇是冲着先生去的，而墨儿则总想逮着个机会去看那锦盒，两小身影在乔府大院上下窜跳。
　　乔家在杭州富甲一方，经营远近闻名的海集印书馆，以雕版印刷工艺，承印各种诗书、经籍，甚至朝廷官书。吕文先生是海集印书馆的写字先生，负责将待印书稿写于薄纸之上，再把书稿交予雕版匠去雕版。乔历轩敬重老先生，专为他在自家院府设了写字楼阁。
　　先生在闲时便教毕昇写字，不出几日，便发现毕昇虽寡言少语，性情比一般孩童沉稳，但悟性极高，不失为可造之材，心底越发喜欢了。
　　毕昇亦学得兴致盎然，成日在矮书桌旁练字，直至手酸颈痛方休。墨儿本是坐不住的，但看到小哥哥如此认真，也跟着乖乖临起帖来。
　　夏日艳阳暖照，窗外百灵婉鸣，白须先生怡然作画，趣稚孩童伏台点墨，安祥和谐之景宛如墨画。

　　这日，墨儿与毕昇牵手走出临云阁。
　　墨儿扯扯毕昇的衣袖，他便微俯下身子。墨儿凑近他耳边，还用一只小手掩在嘴边“小哥哥，明日先生去爹爹的书馆时，我们偷偷来，可好？”
　　毕昇不解“为什么？”
　　“我就可以看到先生的盒子了！”墨儿掩嘴偷笑，瞳水盈盈。
　　毕昇却为难了。如此一来，先生怕是会不高兴吧。
　　正想着，迎面而来三小孩，皆衣着讲究，腰挂通透佩玉，一看便知是富家孩子。最前头的男孩向两人走来，身边的墨儿停了步子，唤了声“哥哥。”
　　男孩似是不大高兴，仰仰下巴“墨儿，近日都不来找哥哥玩了？”
　　墨儿看看毕昇，小手一伸，指着身后的临云阁，说“我和小哥哥在先生那习字。”
　　“小哥哥？”乔寄阳打量着毕昇，撇撇嘴，“你哪来这么个哥哥啊？”不甚友善的目光让毕昇抿了抿唇。
　　“走，我们到南门那去，付庭说他刚瞧着了那树丫上好大一鸟巢，哥哥给你掏鸟蛋。”说罢，寄阳便拉着墨儿快步走，身后的两小孩紧紧跟着。
　　毕昇站在原地，踌躇着该不该跟上前，看到墨儿回过身朝他招招小手，便小跑着追上。
　　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上果然藏着一鸟巢隐隐可见，兴奋的孩子在荫下仰着脑袋直瞧。
　　“哥哥，巢儿太高了。”墨儿揪着寄阳的衣角，眨巴着眼仰望。
　　那巢搁的凿实高了些，寄阳心里顿时没底，却也绝不愿在妹妹跟前露怯，便咽咽口水，一拍胸脯“这算什么！瞧哥哥的！”落了话，他除了鞋袜，手掌在袍上蹭几下，把衣摆往腰上一扎，抱夹着大树干，猴儿般攀了上去。
　　一会儿功夫，他便上了好几个树杈，回过身来，朝下面的人得意地挥挥手，墨儿看了高兴地蹦着脚跳。
　　然再往上就困难了。树枝越高就越细越陡，他攀不住也踏不稳了。折腾了好一会，手心脚底都冒了汗，心扑扑跳，甚至不敢俯看，稍有不慎就得摔下去了。
　　付家兄弟俩却在底下喊得欢“快呀！快呀！”
　　被催急了，寄阳抱着树条想着下去了准揍他俩一顿！
　　看哥哥在那摇摇欲坠的树枝上晃来摆去，墨儿有些吓着了，便尖着嗓子喊“哥哥、哥哥，下来吧！”
　　寄阳脸色讪讪地下了树，穿鞋拂衣，还不忘说“哥哥刚见着巢儿了，里边估计也没有蛋。”
　　墨儿脸上微露失望之色，给毕昇瞧着了。他抬头估摸着鸟巢的位置，对墨儿说“我上去试试。”
　　“你不行！那儿高着呢！”寄阳可不认为这比自儿瘦小的人能爬上去。
　　毕昇没说话，脱了鞋便攀上去。
　　他虽不像别家孩子那般胡闹，然终究是贫家孩子，爬树下河这些玩儿法他没少玩，这难不倒他。
　　当他将带着斑点的小小蛋儿放到墨儿手心，墨儿欣喜地蹦跳，付家兄弟也凑过头来看。
　　这状似众星捧月的情景让寄阳气恼了，他走过去，拽着墨儿的小胳膊“咱到别处玩去吧。”
　　“嗯。”墨儿点点头，拉起毕昇的手随着哥哥走。不料，寄阳使劲地推了毕昇一把“谁许你跟来的！”
　　毕昇被他冷不防地一搡，跌坐在地上，怔忡地看着他。
　　墨儿手里的鸟蛋亦随着寄阳的蛮力被甩了出去，“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粘稠的液体渗了开来。
　　付家兄弟也愣了。
　　看看地上的蛋，又看看毕昇，墨儿“哇”的一声哭了。
　　看妹妹哭得好不伤心，寄阳心里更怨毕昇“以后不许你跟我们玩！”说着，硬是拉着墨儿走了。
　　毕昇站起，眼里委屈难掩，听着墨儿的哭声渐去渐远。。。。。。

　　乔家的海集印书馆在蕲州亦有店铺，本来用的是青川纸坊的印纸，然最近青川纸坊肆意抬价，乔历轩便决定改用吴家纸坊的印纸，因此毕元才被遣来与乔历轩商讨两家签订千照之事。等了这么些时日，终于将事情解决妥当了。
　　毕元完成了任务，心中如释重负，想着就要回蕲州了，便带儿子去逛一逛集市。
　　市肆繁盛，食馆林立，摊贩成行，行人熙熙攘攘。毕昇这几天都没见着墨儿，本有些落寞，但满街的新奇玩意儿让他也逛得尽兴。
　　毕昇让爹给自个买了支毛笔，如获珍宝地揣在胸口。正走着，看到了一摊铺前人头攒动，便挤进去看。原来是买糕点的小摊，一方白布上堆着酥香脆皮的各式糕点，令人不禁垂涎。
　　毕昇拉拉爹的衣袖，问“爹，能给我买一块么？”

　　毕昇随爹离去当日也没见着墨儿，倒是吕文先生找爹聊了一番，说是让先生在蕲州的好友收他为学生，教他识字。毕昇心底好不雀跃。
　　他向先生鞠躬道谢，临走时托先生替自己将一小包东西交予墨儿，便随毕元离开了乔府。
　　渗了油的褐纸在老先生手心里敞了开来，露出了碎了半边的桂香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