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空山》顺遂

12、海昏夜市

　　“要说这海昏啊，数百花楼的酒最好喝!”海昏离扶风镇并不远，然而伏城竟然没有御剑而行，两人散散得走在路上，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见伏城听得认真，李未是愈加来劲了，“你去过百花楼么？”见对方摇头，他的笑容愈发深了，一脸的不怀好意，“那里酒好，姑娘更是可人!”哪料对方仍是微微一笑，没有半分惊异，好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也不知道为何，李未是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啊，起码应该是先脸红，再别过头去，不再理他。可是这人，偏偏微微笑着，仿若对那百花楼的姑娘心生期待。

　　不可以!不可以带他去百花楼了!!!长成这样，被百花楼的姑娘勾去魂该如何是好。李未是有些气鼓鼓地想到。

　　正走着，几个山民背柴从他们身边走过，见他们二人仍向山中而行，便劝阻道：“那山里近几日来不太平，你们二位还是不要擅自进去的好。”又见伏城负剑而行，继续道：“前几日也有你们这样的人进去，结果死的死，伤的伤。海昏那边来的仙家已经准备封山了。”

　　听闻此言，伏城向几位山民略略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待那些山民离开后，李未是才开口道：“不如去看看，绕路得多走好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死了这么多年，爱管闲事的毛病倒是没少。

　　入林时已是正午，绿荫遍地，倒也有一种舒心的凉爽，李未是隐隐感觉到一股妖气，不浓，也未有杀气。他看向伏城，见他神色沉稳，似无异色，便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走了约百米，忽见一棵巨大的榕树，斑斑驳驳的光点从茂密的枝叶间映射下来，随风而动。树下立着一名白衣女子，黑色长发如瀑布而下，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金色。

　　女。。。女鬼么，李未是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全然不顾伏城嫌弃的眼神。虽然他为鬼多年，可从残天涧丢下来的厉鬼中，女鬼真的很少，而且，能被丢下来的，多数都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貌，消散也不过一两日的事。作为残天涧常青树，他时常想，要是有个绝色女鬼来陪陪该有多好，然而连个绝色男鬼都没有。

　　正想着，那女子已经转过身来，果真是长了张好容颜，明眸皓齿。可惜了，是个妖，李未是摇了摇头，看来没戏了，如果是鬼，或许还能交流一下做鬼心得，妖的话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乘黄一族，玉祁，见过大人。”那白衣女子微微伏身，行了一礼。

　　李未是正觉得奇怪，却见伏城微微颔首，那女子才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并无惧色，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

　　“你为何会在此地？”

　　“我从前在这里遇到过一个人，他每隔两百年会从这里经过一次。”

　　“所以，你等了两百年么？”李未是不解道。

　　“不，我等了两千年，他从这里经过了九次，跟我说了三句话。”

　　“两千年，为了三句话，值么？”

　　她垂下眼帘，似在思考，过了半晌才微微笑道：“我想了半天，觉得在这两千年里面没有什么事能比等他更让我开心的。”

　　世间更替，一眼千年，无关风月，相忘江湖。

　　走出老远，李未是才开口：“值么，两千年？”

　　“这世上，如果能等一人归来，不是很幸运么？”声音有些清淡，李未是侧过头去看他，眼底似乎有暗流涌动，却归于平静。

　　“她叫你大人？”

　　“是。”

　　“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那她为什么叫你大人？”李未是顿生疑虑，那日傻鱼道人也是如此，也因为他的身份没有为难于他们。伏城微微笑着，突然李未是灵光乍现，“你是司空山伏氏一族？”

　　相传，司空山伏氏是伏羲后人，其祖先与众妖曾立下契约，众妖见伏氏一族之人皆称臣，而伏氏一族也为众妖提供庇护。可是，千百年来，并无人寻到过司空山，伏氏一族也从未出现过，大多数人仅仅将其视作一个神话而已。当初蓬莱逍遥避世，重华老君将蓬莱隐于东海，尚有人能够寻到，而这司空山已经近百年未有人提起。

　　风拂过山林，伏城微微挑眉，这表情，跟十年前那次一模一样。

　　李未是当下心里有点发毛，连连跟上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毕竟这伏家后人不好惹啊。

　　直到走出山林，两人都没有遇上那些山民所说的伤人的妖怪。而且根据玉祁所说，这山中似乎也的确没有比她更为强大的妖怪。那为何要封山？

　　李未是甩了甩发昏的脑袋，算了，不想了。眼见着太阳落下，他顿时心潮澎湃，感觉双腿都不受控制，海昏的夜晚，岂是纸醉灯迷可以形容的。随手就拉过伏城的袖子，扯着他急急忙忙地入城去了。

　　太阳一落山，海昏便成了黑夜里最明亮的地方。

　　整个海昏灯火通明，街道两旁皆置琉璃灯笼，内置长明灯，其光亮，可照数十步有余，却每隔五步，便置一盏。通衢委巷，星布珠悬，皎如白日，喧声达旦。街上依旧香车宝马，人物繁阜。灯宵月夕，举目皆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金翠耀日，花光满路。茶坊酒肆皆是按管调弦之音，柳陌花衢新声巧笑不绝于耳。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李未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凉的手握于掌心，他回头，在这一片灯火阑珊之中，他只能看到那双宠溺的眼和那前所未有的明亮笑容。周围的嘈杂哦呀之声渐渐远去，他分明听到，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别放手。”

　　于火树银花中，那双眼落入他的心里，挥之不去。公子如玉，剑如虹。

　　百花楼，是海昏最有名的去处，那里有着全天下最好的酒，最体贴的美人，最潇洒的剑客。已是子夜，明晃晃的灯笼挂满了整个楼宇，楼高百尺，楼顶置夜明珠百颗，千里之外，也能见其光辉。楼里长廊，已经布满时下的鲜花果蔬，琼浆玉液更是随取随用。每个厢房外，都坠有和田玉制成的铃铛玉坠，以金丝为引，绕于门上，出入尽是金玉之声。

　　“可惜了，我们没钱哪。”李未是略作惋惜状，心下却想，要是让你进去，那还得了。

　　“我认识那家掌柜的，可以入内。”伏城甚是体贴地冲他一笑。

　　“连掌柜都认识？你还说你没去过！！！”李未是愤愤地将手抽出，果然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一边在暗自腹诽，一边却抬脚大步向前走去。

　　远远的，一个身影静静置身于这片喧嚣之外，看着那两人离去。在银线绣制的面罩下，看不清他的眼，却能看见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李未是拉着伏城走向百花楼，仿若没有看见远处月光下那抹白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