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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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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李公子。”刚入楼,就有一女子迎来,那名女子身着一身绛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一件银纹蝉纱开衫,头发随意挽起,斜斜地叉着一支点翠金步摇,五官妖娆动人,倒别有一番风味。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声音却是极为婉转甜美,透着股成熟妩媚的气质,
李未是见她口口声声地称伏城为大人,心下就明白,这大概也是个妖了,毕竟海昏一带,灵气充沛,于人于妖,都是修炼的好去处。
“你怎么知道我姓李?”李未是歪着头对那名女子笑道。起码在他的记忆里,他生前也算是个穷疯了的人,当初跟着李和子鬼混的时候连醉了三天,最后没钱结账,被扔进牢里,关了十天半月才被林后溪接出来,哪里来的钱入这百花楼。
毕竟是常年周旋于各类人物之间的,那名女子也并不急,微微一笑:“我家大人来前便已与我说过了,李公子气度不俗,也难怪我家大人愿意引公子来此处。”说着,转过身,引他们上来。
听她一口一个我家大人,似乎熟络地很,又想到在路上他说从未来过,李未是便越发生气的打量着伏城,伏城见他气鼓鼓的样子,便解释道:“这是千月,是这里的掌柜,与我是旧识,从前未曾来过这里。”却见千月在前面掩面而笑,便不再发问,忍着脾性,入了房间。
房间在顶楼,极为宽敞,有一个颇大的露台挑出,明明刚才上来时皆是莺声燕语,丝竹管弦之声,在这个房间竟是一点都听闻不到的,与楼下热闹非凡的场景不同,这里,竟然散着一丝丝冷清和不识人间烟火的意味。从露台望下,海昏街景尽收眼底,而底下行走的人却因密术的关系无法看见这百花楼凭空多出来的一层。
房间内布置也极为雅致,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尊博山炉,点着上好的三匀香,此香香气清纯,奇妙。与方才楼内的青水香不同,这种香味极淡,静下心方能闻到,右边案几上,已经散着芳气笼人的酒香,是上好的桃花酿。千月笑着说:“这房间是专门为大人和李公子备下的,素闻大人喜清静,这么多年来的交情,竟一次都未来我百花楼歇过脚,这次特地布置了这间房。”说着,正欲唤人进来,却见伏城摆了摆手,便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未是颇为不满地沿着案几坐下,自顾自地向琉璃小盏倒了杯酒,对伏城抱怨道:“我们来这儿是寻欢作乐的,你倒好,清心寡欲的,倒像是来修行。”
却半晌没有人回话,李未是回头看去,见伏城已经斜靠在榻上,原本就偏白的肤色,几乎已无血色。连忙起身,抓过他的手,心下才稍稍平复了一些,还有脉搏。见怀中的的人睫毛微微颤了颤,他便轻声唤了句:“伏城。”
当下决定先去找千月,却被一把拉住。“只是太累了。”伏城轻轻从唇间吐出这几个字,说罢,又垂下头,昏昏沉沉地睡去。那小人也从他的袖子里急急跑出,抚着他的脸。见他原本清高绝俗的脸上,竟然也淡淡覆上一层阴影,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黑色的长衫微微有些松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李未是叹了口气,又想到那日他衣衫不整地故意去戏弄他,心里微微有些愧疚之意。便伸手拢了拢他的领口,将他放到床上,那小人虽是陶瓷的面孔,却也仿佛皱了皱眉,静静地坐在那人的枕边。
“当真是好久不见啊!”忽然一个声音从露台那边轻飘飘地传来,李未是并不回头,待将伏城身上的被子压好后,才缓缓转过身。见一人着一身银色丝质长衫,负手而立于月下。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似乎有似笑非笑的意味流出。
李未是眼光微潋,第一次见钟离瑾时,他也是这副扮相。一想到当初对着这个人称兄道弟,他心底的厌恶之情渐渐涌上心头。
来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回话,悠然取出腰间的一把佩剑。
当下,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便涌了上来,见那人身形一闪,离了露台,李未是也纵身一跃跟了出去。
“还给我!”
“说来,你还欠我钱呢!怎么?欠债的比讨债的还理直气壮!”钟离瑾说着,便将知乐扔给了李未是。
“你跟一个死人要钱?等有人烧给我,我再来烧给你。”李未是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可你现在不是活着么?人活着,可比死了麻烦多了 !”
“你不知道向活人要钱,比向死人要钱更难么?”李未是恶狠狠道,却突然出手。
长剑裹挟着森然的寒意,在月光下如同结上了一层寒霜,剑随人起,动作干净利落。钟离瑾运剑挡下,两剑相击,一阵铮鸣响彻长夜,他突然有点明白,那个时候陆昌意为什么说剑法不像。蓬莱剑法一向飘逸灵动,却留有余地,当年海昏凤凰台同游,李未是,林后溪一路杀下山,百余人无人能挡,却无一人伤及性命,而如今,竟是剑剑取人性命。
纵横的剑气如月华洒落,剑气所及之处,皆留下一指深的刻痕。钟离瑾的瞳孔微微收拢,李未是的每一击远看似轻盈飘逸,但近身却带着肃然杀意。突然,李未是剑势一收,剑锋浅浅划过,化斩为横,剑身在森森月华下,照着李未是那张略显年轻的脸。钟离瑾不知道为何,没由来地伤感了一下,却是轻轻哼了一声,聊以自嘲。
刹那间,月光化作星光散落,翻腕出剑,剑势愈发凌厉,杀机毕露。钟离瑾微微皱了皱眉,终于停止后退,向剑身灌注灵力,银白的长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周围的空气充斥着从他手中那柄长剑散发出来的磅礴剑气,恍惚间,似有两轮秋月印在漆黑的夜空中。
风起,树影摇晃,尘土落地。
“你也知道,恐惧,是现世太平的最好来源。当年灭魔道后,这十年太安稳了,就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当初的魔道余孽如此,有些人也是如此。”
李未是微微皱着眉头,“夏居山。。。”
当年,夏居山和钟离瑾二人凭借在无尽台那一战,将夏家和藏机阁推上七十二仙家统领地位。从此,南洲以北为钟离瑾所辖,南洲以南以夏居山为首,倒也相安无事。如今,魔道已灭,这两人论野心,论心机,论狡诈都是不相上下,想来,这两人也不会沉静太久。
见他微微点头,李未是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怎么,我回来了,你们正道就又可以联起手来做事情了么?”
“我要的可不是联手。。。”
李未是微微扬起唇:“想借我的手,除掉夏居山,好让你藏机阁阁主坐上盟主之位?”
“你可别忘了,在蓬莱,是谁陷你于不义之境,又是谁借此除掉重华老君。”钟离瑾并不否认李未是的话,看着李未是清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来的杀意,他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深了,“如今,你和我联手,不一举两得?”
哪知李未是却倏忽敛去杀意,换上了一抹极为讽刺的笑意,眼睛亮得吓人:“我当然不会忘,当日,上蓬莱的,不还有你和你那条忠心的狗么?在无尽台,瑾兄可是好一番义正言辞,忘了自己是什么样下三滥手段都能使出来的人。”
听闻此言,钟离瑾的笑容渐渐收了,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李未是,他当然清楚当年他做过什么,但是,“下三滥”?就是李未是对他的评价么?
被他死死地盯着,李未是反而感觉有些不舒服了,他收敛了心神,淡淡撇过头道:“如果我说,我并不想再卷入其中呢?”
“你觉得,夏居山会放任你在他眼皮底下游走?”
见李未是并没有接话,钟离瑾继续道:“你李未是也不是什么心宽的人吧,能在残天涧苦苦支撑十年,真是千古未有的奇事。”他冷笑一声,“难道你就放着你师兄被关在秋雨寺终年无光的地牢里,放着那些因你而死之人于不顾么?”
置师兄于不顾?如果不是要执意返回无尽台去救他师兄,林后溪或许死在无尽台,却也不会因此瞎了双眼,被囚于秋雨寺。
置那些因我而死之人于不顾?当年,就是因为无法放下元宿和李和子的死,才会回的雀鸣山,就是因为放不下那些人的死,才会回的蓬莱,可结果呢?蓬莱天火,他眼睁睁地看着烧了三天。
正如夏语所说,一切都没有变得更好,最后,究竟改变了什么?十年前,他拼上性命去做的事,只是让此刻的自己,更加可怜而已。
他的确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了,现在他脑海里尽是伏城那张泛着苍白的脸,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安,自从上次从竹云寺出来,他就能感觉他在虚弱下去。且不说那日在客栈,沉睡不醒,就刚才,他拉过他手的那一瞬,竟是没有丝毫灵力。
想到这里,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他盯着钟离瑾,看不清那张面具底下表情,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次出门没带上你那条狗么?”
只见那人嘴角微微上扬:“你果然还是懂我,伏家的家主,修为尽散,我怎可错此良机?”
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了。钟离瑾收了脸上那一丝笑意,摘下面具,眼里不起一丝波涛,如同一潭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