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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聒碎乡心梦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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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队伍快马加鞭走了半日,一路上所过之处甚为荒凉破败,只见断壁残垣与杂草丛生,丝毫不见春日的盎然生机。走的虽是官道,却一路颠簸,我坐在车上浑身的骨头像散架一般。
看情形,呼延海率大队人马取道映川府北侧的大路向西北方而行,想是要途径大漠南面的戈壁滩,再转道西腾的皇都:西陵。
午时已过,忍冬率先忍不住叫停了车队。
她见我未反对,便用手一撑车辕,很是轻盈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小的粉色身影径直向呼延海走去。
我顺着帘子望出去,此时的呼延海正打马踱过来,高大的身躯矫如青松,他手勒缰绳,望向忍冬,一张满布络腮胡子的脸上,浓密的剑眉斜飞,炯炯有神的眼中充满了询问的意味。
想是因方才在马车上颠得久了,现下又跳着下车,忍冬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饱满的樱唇微微嘟着,唇角旁两枚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
只见她在呼延海的马前站定,用素白的小手撩了一下汗津津的额发,双手叉腰,抬头瞪他,随即亮开了嗓子道:“敢问呼将军,您这是行军还是迎亲?您家大王难道要我们大舜陪嫁一车颠散的骨头架子?”
我听这丫头说得不像样,那一车颠散的骨头架子不就是我么!心里有些想笑,嘴上却嗔了一句:“忍冬,不得无理!”
她吐吐舌头,思索了一下,可能也觉出自己用词不当,又憋不住低头笑了一下。殊不知,她的这些小女儿情态全都被呼延海看在了眼里。
呼延海挠挠头,似是仔细思索了一番,黝黑的脸上有微窘的神态,对着忍冬微微颔首后,便传令下去,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临近黄昏,因呼延海刻意放慢速度,迎亲队伍还在大漠中穿行。
广袤的戈壁滩在夕阳的余晖下,犹如铺了一层缕金织毯,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像一尊尊金刚罩杵在黄沙之上。
我安坐于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浩浩荡荡队伍,总有一种不祥之感,便拉醒了正打瞌睡的忍冬,悄声说:“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咱们要打起精神,以防有什么不测。”
忍冬杏眼微眯,打了个哈欠后问道:“怎么了?是走错路了么?”
我略略思忖着,只道:“路线倒没有错,看似是通往西陵的首选。不过我以前偷看过爹爹排兵布阵的沙盘,据我所知,在戈壁滩的西南应该还有一条路,路程虽略远,但却更为好走,也更加安全一些。”
忍冬不明所以,忙说:“那就快命黑熊怪走小姐你说的这条路不就得了!”
我摇头,“震阳王的人马常年驰骋于大漠,不会不知道这条路的。如今咱们的队伍在大漠中招摇而过,我总觉得是故意为之,也许是震阳王另有所图……”
果然不出我所料,马车前行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我听到车外轰鸣声渐起,似乎是马队奔袭而来的声音。
一时间车舆四角悬挂的銮铃叮咛作响,我忙撩开帘子看出去,只见漫天黄沙中,有一只两三百人的队伍向我们的车队狂奔而来!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沙盗!
从前听爹爹说起过,漠北有一伙令人闻风丧胆的沙盗,自称为流沙盗。大舜与西腾都曾派出兵马去围剿过,可是这伙流沙盗经常神出鬼没、踪影无定。
大漠天气又往往变化无常,沙暴、干旱等因素下好几支队伍都损失惨重,更不用说与流沙盗正面交锋了。
如今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耶律尊的图谋!
沙盗们显然是早有准备,来势汹汹。我们的马车队伍已乱做一团,仆从们的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呼延海挥舞着弯刀,带领迎亲队伍中的兵士们奋力迎击过去。无奈敌多我寡,很快我方已有兵士被沙盗砍落马下,马蹄所到之处一片血肉模糊。而凶狠的沙盗们还在不断地向车队逼近。
我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氤氲血色,心也突突的跳个不停。忍冬在旁边一动不动,已然被此情景吓呆了。
我心知时间不等人,整个队伍中以我们的马车最为醒目,首当其冲便是沙盗的目标。
忙低声对忍冬喝道:“快将披风与一应零碎首饰都扔了,随我下车!”
她回过神来,已明白我的意图。我俩哆哆嗦嗦的将自己的衣裙卷起系好,趁乱悄悄来到车下。
来不及细看周围的情况,忙七手八脚的攀上车底的横梁。
因我们所乘的这架马车宽敞牢固,车轴为双层,东西、南北各有三根横梁交错于车舆下方,且缝隙很大,我俩身形苗条,藏匿在其中,不容易露出破绽。
我摒神静气,双手死死的攥着车舆下方的绳索,唯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命悬一线间,和忍冬对视下,脑中一片空无,鼻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耳边只有刀起刀落的声音和凄厉的惨叫。
不一会儿又有马蹄隆隆声如雷鸣,还夹杂着沙盗们恐慌的吼叫,我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已知必是有另一队人马朝着这方奔袭过来。
心里一松,我晓得肯定是震阳王耶律尊带人马包抄过来了,此时沙盗们也应该明白自己上当了。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砍杀的声音终于平息。除了沙盗们的哀嚎,只余下婢女们的哭泣,凄惨悲戚,犹如大漠中孤雁的哀鸣。
从车底的角度看出去,只见地上血迹斑斑,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除了沙盗们的,便是和亲队伍中的兵士与仆从。
一旁的忍冬瑟瑟发着抖,我忙腾出一只手,手指仿佛有些不听使唤的颤抖着,拍了拍她同样颤栗的肩膀。
就在此时,一双黑色皮革绣金丝大鹏鸟的战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这双脚正大步向我们的马车走过来。双脚站定,想是在仔细查看我们这架马车。
片刻,只听呼延海扑通跪地,慌乱的声音响起,“大王,郡主和忍冬都不见了,属下护主不利,属下罪该万死!”
有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响起,透着一股子冷然,“你的主子是我,有何不利的!况且……”
这个声音还未说完,我身旁突然传出“啊”的一声,原来是忍冬实在把不住绳索,从横梁的缝隙处,一屁股跌落在地。
我只顾着看她,自己手上的劲一松,也跌下去,两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我们主仆二人此时均已精疲力竭、全身瘫软,额头上和手心里全是汗水,生死攸关时的紧张与恐惧此时都从心里倾泻而出,索性坐在马车下面不出来。
“大王,大王!她们在这里!”呼延海最先看向车下,惊得只差没跳起来。
几名将士已把马车抬了起来,我和忍冬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
我抬起头,只见一个陌生的高大身影笼罩着我,一身墨色盘领窄袖长袍,外罩紫金明光铠甲,束发的金冠在暗淡的月色下闪出一抹奇异的光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耶律尊,没有隔着龙凤呈祥的红喜帕,而是隔着大漠里沉沉的暮色。
晦暗的弯月散发出清冷的光,淡淡的映在耶律尊棱角分明的脸上。我看得不十分真切,只觉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透着冷峻与寒光。
还未等我细看,他已附身上前将我从地上拦腰抱起,干净利落的丢回了马车里,然后扭头跨上了自己那匹黑马,径自向前走了。
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我惊得连反应都没有,到是一旁的忍冬吓得替我惊呼了一声,我这才回神。
呼延将军原本正盯着忍冬发呆,听到声音也是一惊。看着忍冬那忿忿不平的小脸,他并未效仿他家大王的做法,而是对着地上的忍冬伸出了手,作势要将她拉起来。
忍冬白了他一眼,打下了他的手,嘴里咕哝着:“黑熊怪,走开!真是野驴王爷!”声音和 腿脚虽然都有些僵硬,但还是坚持自己起身上了马车。
呼延海吃了个憋,只好挠挠头,嘟囔了一句:“还是大王英明!”便飞身上马去追耶律尊。
迎亲队伍已重新整队,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井然有序的继续前行。经历了一场刀光剑影,活下来的人都是漠然无语,整个队伍除了马蹄嘚嘚的声音,死寂般安静。
大漠的夜空黑得像一块化不开的浓墨,因着天气阴霾,星星的微光都被黑暗吞噬,夜空中只余一弯上弦月。夜色中,远处的胡杨林好像许多狰狞而立的巨人,错叠成一堆堆密集的黑影,夜像猛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我坐在马车里,先前还装得十分镇定,撂下帘子后却已是瘫坐了下来,想起刚刚耶律尊那一抱,犹有一股凛冽的气息笼罩了我,到现在心头还突突的跳,甚至比沙盗的偷袭还让我心惊胆战。
“小姐,你真是料事如神!该死的西腾蛮子果然有阴谋,竟然的用咱们做诱饵,引来沙盗……”,忍冬心有余悸的想着刚刚的残酷经历,不知不觉眼里有了泪光。
我涣散的眼神慢慢恢复了些神采,方冷冷道:“我也没想到他如此心狠手辣。这招引蛇出洞用得如此不计后果。”
忍冬哽咽着说:“小姐你好歹也算是他的王妃啊,他怎么能如此不顾你的死活?咱们后面几辆马车上死了好些人……”
我的心底一片冰凉,“王妃么?只怕是侍妾都不如。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震阳王,他能秉承和亲旨意,想必为的就是今天!今天死的人,你回头找呼延海要个名单,还能找到家人的要好好善后……”
久久无法言语,我拉过忍冬的手,半晌才说出口:“要你跟着我受苦了……”
她含泪摇摇头,“小姐哪里话,要不是将军,奴婢这条命早没了。何况,说句实话,这世上忍冬只有小姐一个亲人,不跟着你跟着谁!”
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我在心中默默感念与忍冬这份相依为命的情宜。
不一会儿,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一场春雨不期而至。此时,我已然清楚的意识到,想要在这西腾寻到一隅安然的小天地,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接下来我的命运还会以何种残酷的方式继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