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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雨中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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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河,清风客栈。
卯时刚过,天色微亮,下着雨。
宇秀独自一人坐在房里,一身白衣上的斑斑血渍触目惊心。一缕额发从鬓角斜斜垂下来,往日俊美的脸庞苍白如千年古玉,无瑕而冰凉,眼瞳寒意逼人,整个人寂静而惆怅。寒也剑寂静地躺在桌上,泛着寒光。人与剑都有一种地老天荒的姿态,一切无法言喻的情绪都在其中。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昏黄的烛火摇曳如命运多桀,如泣如诉地滴下蜡泪。
宇秀的嘴唇渗出血痕,眼眶里布满红血丝。他平静的表面背后是杀心。
一阵死寂过后,他突然抓起剑,陡然往门口走。凌厉的剑气笼罩,衣裾与发丝如水瀑飘涌。正在这时,他的护卫午逸推开门急急步入房内。
“公子……你去哪?”午逸张口结舌,顿了顿,掩上门用身体堵在门边。
“打听到了吗?”宇秀红着眼问,往日清新的玉石之声变得沉闷压抑。
午逸掸了掸头上的雨水:“外面下雨了,天暗暗的。公子,你先坐下。打听不到,没有消息就应该是还活着。一镜天的人已经到了长乐,默屋的人估计过五六天也能到,雪宫离得远,没有个十天半月,到不了。”
宇秀退回去,缓缓坐下。
午逸径直走到桌前,拿起茶具,为宇秀倒了杯水:“公子两宿没合眼了,先喝杯水缓一缓,我们再从长计议。”
宇秀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将松散下来的那缕额发拨了一下。
午逸在宇秀对面坐下:“公子,若是只需把雍月宫主救出地牢,她就有活路,那我们杀进去就是。可是她目前的状况,恐怕贸然救出来也情况不妙。”
宇秀轻轻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低垂着眼,有些绝望。
午逸:“那煜王没有半点武学修为当场丧命,行之和苏直也没能活到第二天天亮。只有兰熹郡主安然无恙,那默屋的二公子可能只是微微中毒,但也还没醒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毒,如此惨烈,只怕是出自西岐国。”
午逸浑身都湿了,衣衫的血痕沁了水,变成一大块的红印子。本来丹枫霁晓弟子的服饰轻快流畅,站着不动也飘逸生风。可如今,他轻褐色底衫上外罩的白色软烟罗轻纱染上了血痕,束在腰间的白绫长绦也有污迹。他细心地用手绢擦拭白绦上系的羊脂白玉,玉上雕刻的枫叶沟痕里有零星血迹,他一点一点擦得干干净净。
他们为了护着玲花,历经了一场恶战。
锦绣楼中的血案突发时,茶室的侍女有人自尽,有人被杀,玲花的贴身侍女交代是玲花宫主把毒下在雪梅酥里,锦绣楼中确实搜出了被丢弃的下过毒的雪梅酥。还有人说亲眼看见过雍月宫主和玲花宫主在屋顶打斗。
玲花被当作罪魁祸首。
那天花武场上几乎聚集了整个仙溯年轻的剑客们,他们连同天骄弟子、煜王府侍卫纷纷将花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宇秀和午逸拼死护着玲花杀出重围,逃到了澄河。可是黑纱没能逃出来,被凌正卿亲手逮进了地牢。昏死过去的雍月也被拖入地牢之中。
花武场上血流成河,厮杀声震天。一时之间,长乐城街上的百姓作鸟兽散,店铺全都大门紧闭,宛若一座空城。
这些血色弥漫的影像在宇秀脑海中翻腾,他的寒也剑第一次噬饮那么多人的血。想到这些,不由地一阵反胃,眼睫微颤,轻咳一声。
午逸看见宇秀这副不自在的模样,抖抖肩膀说:“公子,咱们把衣服换掉吧。丹枫霁晓的人素来讲究精致,怎容得自己衣衫不洁不整。你不是常告诫我们,要仪表澄净,剑才能快。”
宇秀:“好。”
刚换好衣衫,客栈的伙计来敲房门:“公子,有人来访。”
午逸打开门:“什么人?”
伙计说:“有位侍女来说她家小姐在澄河边等公子。”
宇秀从里屋走出来,已白衣胜雪,澄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冰冷得不带一丝温润。
午逸:“公子,估计是兰熹郡主。你要去吗?”
宇秀:“去,事到如今,还怕什么!”
正是春季多雨的时候,淅淅沥沥的,灰蒙蒙一片,高高低低的屋檐被雨水打湿过,像墨画的一样。
宇秀从栏杆处飞下楼,午逸抓起伙计手里的雨伞,挥臂冲宇秀一掷。雨伞如箭一般飞到了宇秀的上空,
宇秀像头顶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脚一腾空,抬手便稳稳接住了。他撑开伞,在雨帘中身轻如燕,往澄河边飞去。
午逸倚着栏杆,双目盯着这一片雨中的屋宅深巷。
澄河边,河面比之前涨了不少,草地也淹了一块,河滩上的怪石只看到最巨大的几块。一辆当地的马车停在柳林畔的草地上,兰熹郡主没有用自己的马车,掩人耳目,可见她之谨慎。她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两人晦涩地对视一眼,宇秀面对窗口执伞默立。
“或许我有办法。”兰熹郡主一字一顿说。
宇秀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什么办法?”
“你与我成亲。”兰熹郡主说。
宇秀眼里的光骤然熄灭,面色比之前更为严峻。沉默就是拒绝。
兰熹郡主见他反应如此,嘴角颤动了一下,顿了顿,继续说:“你与我成婚,煜王府便不会再追究。”
兰熹郡主垂下脸去,低声说:“我可以说服青寅王一起到王上面前为雪宫开脱罪责。青寅王如今在朝中正得势,王上十分看重他,有他帮着几句话,事情会好办很多。”
宇秀不说话,将雨伞偏了偏,他疲惫地微微仰起脸,从天空绵绵不断降落的雨丝,有些飞入他眼里,刺痛了他的眼睛就缓缓合上眼,然后再睁开,如此反复。
兰熹郡主一抬头看见他无力问苍天的样子,心里酸涩不已,悄悄从袖中掏出丝帕来,想伸手出去替他擦拭,但是手又顿住,手帕像被雨水打落的花一样,倏地从指间滑落到脚边。
她什么也没有做,很快镇定了心神,说:“这九玄神州大陆上,仙溯渺小如沧海一粟。圣戎国富民强,仙溯挨着它,犹如在豺狼猛虎之侧,战战兢兢。雪宫百年基业,又地处北境,圣戎的铁蹄若是踏过了慧水,首先面临抗敌的便是雪宫弟子,他们是为保家卫国冲在最前面的剑客。王上深知仙溯如今靠着武学道世家支撑民心,我可以抓住这一点,来为雪宫洗脱罪责。”
兰熹郡主每每和宇秀说话,都有种口干舌躁的感觉。细雨飘飘洒洒,却浸润不了人的心。
宇秀目光投向她。
兰熹郡主:“我们可以指认大屿山噬人魔才是真凶,而且说不定本来就是他所为。雍月可是九星之子,本就是噬人魔的残害目标。唉,她原本不该回来。”
宇秀目光移开:“你说完了吗?”
兰熹郡主语气转为紧迫:“这样一来,九逍王的罪责也无形中小了很多,或许他会放雍月一马。如若不然,如今的证据全都指向玲花,天骄若是发出剑尊令,仙溯所有剑客合力围剿雪宫,等那时一切都晚了。你非要鱼死网破吗?”
“你王兄死了,为何这样?”宇秀漠然道。
“若是凡事都能道个究竟,就简单了。你只要相信,我绝不会加害你就行。”兰熹郡主怆然一笑,又俯下脸去。
宇秀嘴边闪过一丝苦笑。
兰熹郡主继续说:“我要回仙都了,我得陪着我哥一同回家去。若是你改变主意,就派人来告诉我,仙都离这里也不远。”
宇秀木木地站着没动,什么话也没说,望着马车驶离他身边之际,兰熹郡主乍然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