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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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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之上,苍梧楼前,火把照耀,机弩寒光闪烁,以范近泽为首的七巧阁众人本来将云倾、祝沧桥等人困在中心,蓄势待发,然而顷刻间自身却反被千叶万壑门围住,变成里外受敌。
范近泽目中布满血丝,他虽有心大开杀戒,但眼见攻守易势,也心生忌惮,不得不将一腔急怒暂且压一压,面色阴郁地朝向白药:“白门主,好啊,果然是早有准备,老夫的儿子已经死了,你还待如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父子连同七巧阁上百号人一同葬身在这霜清园中罢!”
白药分开众弟子,拱手道:“范世伯言重了,贵我两派南北守望,渊源深远,和则两利,不和则两败俱伤。数十年前,本门师祖与当时的七巧阁主范九霄前辈就曾立碑为誓,千叶万壑门与七巧阁两相修好,永不为敌,绝不互动干戈。白某虽然浅陋,也将师祖训示牢记于心,如何愿对范世伯不敬?”
范近泽喝道:“用不着一口一个世伯!似你这般满口漂亮话、惯会背后捅刀的贤侄,老夫当不起!你说不想不敬,现在机弩齐出,摆出偌大阵仗又是何意?伙同他人将逐风诱进园中害死,就是你口中的永不为敌?”
白药道:“范二公子正值英年,在下闻知噩耗,亦是惊痛惋惜。千叶万壑门责无旁贷,必定全力彻查,务求查明始末,但不才身为掌门,也不能置本门弟子和宾客安危于不顾,不知云堡主、祝师弟与这些弟子何处得罪了范阁主,竟要以匣弩围攻他们?”
范近泽脸上肌肉抽动,劈手将那件血衣掷在地上:“还有什么可查,老夫的儿子被诱至此间,惨死于剑下,现场唯有云倾和两个随从,凶手是谁不是明摆着?夜半三更,若无你千叶万壑门配合带路,他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园中,来到苍梧楼?白药,你少假惺惺跟老夫装糊涂,今夜被围住的,哪有半个无辜之人!”
唐斐冷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莫须有。范阁主宁可杀错不肯放过?莫非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旁人的命都是草芥?随便滥杀泄愤没关系?”
范近泽大怒,但他此刻是朝向外围,对着白药说话,待回身看时,却找不见那出言不逊之人在何处。
白药皱眉道:“范阁主,园中近日多有外客进出,其中通晓机关、擅长用剑之人不在少数,单凭剑伤和血衣,恐怕不足以证明二公子遇害就是云堡主所为,你指责我千叶万壑门弟子与凶手勾结更是出于臆测,并无实据。范阁主是武林前辈,一向受人敬重,还望冷静下来再作计议。”他的资历比范近泽低一辈,但身份地位却是相当,对方动手在先,又兼左一句当不起,右一句假惺惺,全无半点尊重之意,他虽不至于较真,却也不再以世伯相称。
范近泽嘿然道:“会几手剑法、懂得些机关阵法皮毛,这样的人或许不难找,但能随意进出千叶万壑门重地,在苍梧机关楼里击杀我儿的,能有几人?”
白天范逐风挑衅云倾,声称要在机关木楼中决一胜负,他是亲眼所见,因此心中早已下了定论,儿子必是死于云倾之手,尽管有心一并找千叶万壑门算账,但是白药目前占据上风,必然不会容许自己肆意报仇,说不得只能暂且退让一步,再图后计,他当下沉声道:“白掌门,既然你答应要查,我给你面子,门下弟子任你自查,容后再作道理,但云倾和这两个随从须得由我带走处置,千叶万壑门不得插手干涉,否则……”他冷笑一声,“石碑誓言虽好,染上了后代子孙的鲜血,也唯有破一破了!”
此言一出,空气里平添了一股肃杀,两边人马屏气凝声,隐隐有一触即发之势。贺青阳向白药使了个眼色,范近泽认定了云倾是杀子仇人,云倾又的确形迹可疑,若是硬拦住不让对方将人带走,两边怕是要当场结怨。眼下本门内奸未肃,九爻会亟需收尾,数千武林豪杰流连于青州城中,还有个宿敌颜伯流在旁觊觎,实不宜再与七巧阁撕破脸。范近泽敢在被包围的情形下开口要挟,未尝不是倚仗这一点。
夜风寒凉,拂动众人衣袂,也吹涸了地上的血迹。白药沉默片刻,仍是问道:“范阁主言之凿凿,可曾有人目睹云堡主杀害令公子?”
庄涌大声道:“他手持长剑在现场徘徊逗留,难道还不够?”
白药又问:“云堡主可曾亲口承认?”
范近泽不耐道:“有几个凶手是痛快认罪的?还不是矢口否认,极力抵赖!白门主追问不休,莫非要偏帮包庇不成?”
白药眉头拧紧,他对云堡与本门的交情十分看重,对云倾也颇有好感,并不情愿轻易交人,而范近泽态度咄咄,动不动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也令他有些不快,一时沉吟不语。
唐斐又要开口,被云倾抬手止住,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当然清楚唐前掌门的杀伤力,但招惹麻烦的本事也是一等一,情势已经够复杂,须得避免让七巧阁过多关注文大夫。
唐斐想了想,转而凑近云桐,飞快地交代了几句,云桐会意,朗声道:“范阁主此言差矣,你一来就喊打喊杀,既不听我家堡主分说,也不让白门主了解实情,苍梧楼中是何情状更是只字不提,一味威胁逼迫,要白门主不顾信义屈从于你。今夜之事传出去,知道的是你范阁主甫遭丧子之痛,以致神志昏聩,行事颠三倒四,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借题发挥,要倚多为胜,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私自加害我家堡主,让千叶万壑门背上畏惧七巧阁、出卖朋友的名声,还有何颜面在武林立足?”
范近泽大怒:“还说云堡都是磊落剑客,原来尽是巧舌如簧之辈!千叶万壑门不将你等交予我处置,如何洗得脱合谋之嫌?”
唐斐又低声说了几句,云桐道:“范阁主这话荒谬,你疑心云堡与千叶万壑门串通,谋害范少阁主,真是笑话。我家堡主若要计较令公子出言轻侮,当众约战便是,堂堂正正,生死各安天命,任谁也挑不出错处,令公子难道还能是堡主的对手?犯得着非得在夜半时分,于这阵法重重、机关处处的所在暗害于他?再者,明明是一个自称高雁叙的千叶万壑门弟子说奉白门主之命来请堡主,我等才随他前来,谁知入得霜清园,遭遇刺客袭杀、阵法围困在先,被污为杀人元凶在后,范阁主更是聚众围攻,步步紧逼,不但一口咬定,更欲杀人灭口。倘若我等身遭不测失陷于此,传扬出去,又焉知不是七巧阁与千叶万壑门合谋陷害我家堡主?过后范阁主拍拍屁股回了南方,这青州城、云门山还想有宁日吗?”
范近泽没曾想云堡一个护卫竟是伶牙俐齿,气得七窍生烟,但又觉与云桐争辩有失身份,沉着脸道:“白掌门,只不过要你置身事外,由我七巧阁自行擒凶报仇,难不成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他以长辈自居,于心目中,实在并没将白药放在眼里,若非身在千叶万壑门的势力范围,早已翻脸发难,哪里会再费唇舌,这几句话已耗尽了生平的耐性。
白药一直默然不语,此时才一拂衣袖,淡然说道:“范阁主,云护卫的话你也听见了,非是白某要多生枝节,阻拦于你,但此事疑云重重,牵涉甚广,非是凭一家之言能够解决,亦不足以服众,本门既已卷了进来,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趁着你我双方还有云堡主都在,何妨当面对质,先将经过说清楚,将不明知处论明白,才好让真相水落石出。”
范近泽怒极反笑:“好,很好,白药,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了,是也不是?”
白药道:“倘若证明范少阁主确是云堡主所杀,便是云堡与七巧阁的恩怨,千叶万壑门必不偏帮,且若是真有本门弟子参与其中,在下也绝不会姑息,定然交给范阁主发落。想来冤有头,债有主,范阁主也不会希望弄错了寻仇对象,让范二公子去得不明不白才是。”
贺青阳低声道:“师弟。”
白药冷声道:“师兄不必再劝,倘若现下不管不问,只求息事宁人,他日旁人问起今晚之事,我当如何作答?”
贺青阳一凛,突然意识到,如果坐视范近泽对云堡三人不利,固然能避免与七巧阁反目,但本门从此也失去了转圜余地,必将陷入被动,甚至只能同样对外坚称云倾就是杀死范逐风的凶手,不仅彻底得罪云堡,也无形中坐实了合谋之名。说是要自查,一旦云倾性命不保或落入七巧阁手中,今晚变故也就没了对证,又能从何查起?即便过后发现另有别情,届时还有谁会信?而且看范近泽的态度,分明已经对千叶万壑门记恨在心,绝非一时妥协能够安抚,但凡一念之差,此事势必后患无穷。他背后不觉出了一层冷汗,当即缄口,再不言语。
范近泽脸色铁青,但他的手下不及千叶万壑门人数多,且被夹在当中腹背受敌,只能强自忍耐。双方剑拔弩张,却又不能真的打起来,终是保持着对峙的态势,各自谨慎地撤去包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祝沧桥这才有机会同掌门师兄会合,云倾也与白药见礼。
一个少年急急奔上前:“云堡主,您没受伤吧?”又气呼呼道,“七巧阁的人好生不讲理!师父一接到祝师叔传讯,就立即下令赶过来,幸好我们刚结束操演,机弩都在手边,这才将将赶上!”
原来是杜景,云倾颔首道:“让杜小师弟挂心了,此番确是多亏白门主援手解围。”
杜景道:“我知道,云堡主才不是那等睚眦必报之人,岂会屑于为了几句恶言同那范二公子过不去。”他说着,面上又多了几分困惑,“刚才云桐大哥说,是高师兄去请了你们来,可是高师兄晚上也在参加演练,哪里也没去啊。”
白药也道:“云堡主,关于云桐护卫适才言及高雁叙,可否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云倾点了点头,云桐走到两派人马中间,又从头叙述起整个经过。
白药一言不发听着,眉头越锁越紧:“云堡主,我并未遣人去客栈相请,你们说那人自称高雁叙,但雁叙今晚一直随在我和贺师兄左右,不曾稍离,门下人人皆可作证。”说着抬手示意,贺青阳身后走出一名弟子,有些迟疑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时,只见相貌清秀,嘴唇上方一颗绿豆大小的痣,赫然正是高雁叙。
云桐大声道:“是他,就是他不安好心!”他对长廊中的险境心有余悸,右手本能地按住了剑柄。
云倾道:“守在客栈前拦下我的,确是高少侠,我云堡下属当时都在场,一应情形就如云桐所述,白门主、范阁主尽可派人到客栈查问。”
他凝神打量,面前的年轻弟子与两个时辰前相比,已换了衣衫打扮,五官乍看并无二致,但似乎又有细微的差异,而且表情惊疑不定,难掩拘谨惶惑,与先前那人的神态举止颇有不同。只是当时已经入夜,照面后本就不曾看得多细致,此刻再回想引着自己入彀的那个高雁叙,亦是面目模糊。
唐斐在旁边咳了一声,开口道:“既然高少侠一直在白门主身侧,我云堡上下所见的,想必是个假货了。夜晚昏暗,我们与高少侠又不过数面之缘,只记得唇角有痣。”他顿了顿,“或许这就是背后设局之人选择易容成高少侠的最大原因,只消在唇角相同位置画一颗痣,纵有些许破绽,匆促也难以分辨。”
范近泽冷笑道:“云堡主手下个个都是人才哪,一见露了马脚,又扯出个什么易容改扮。接着编,且看还能编出什么花活来!”
白药的神色却变得异常凝重,范近泽可以不信,将一切归之于云堡与千叶万壑门相勾结,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既无此意,也从未下令做过这样的事,自然更相信云倾等人的说法。算上今晚,云倾才第二次进入霜清园,即使剑法再高,本领再强,险险在长廊阵中全身而退或能办到,但若说无声无息地带着随从潜入园中,不仅一路轻易找到苍梧楼,而且在楼中杀死七巧阁的少阁主,未免过于匪夷所思。如此一来,意味着的确有人暗中设局,利用了白日里云堡堡主与范逐风之间的矛盾,假借自己的名义将云倾诓入长廊阵,将范逐风诱至苍梧楼,随即杀人嫁祸,挑起争端。
杀人嫁祸,四字说来简单,真正实施又谈何容易,需要熟悉霜清园内的地形路径,知晓九宫八卦长廊阵的构造,确认生门的方位正对着苍梧楼,还须精通机关,懂得如何在遍布机巧装置的木楼中行动自如,施展辣手。这一切,已然涉及了千叶万壑门与七巧阁的机密。即使条件具备,两边的时机还需计算得当,当云倾脱出长廊阵,循声来到苍梧楼前查看时,范逐风已死,寻人的七巧阁下属又即将抵达,以致云堡三人来不及抽身离开,避无可避。
也无怪范近泽一门心思要云倾偿命,半点不听辩解,除非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这般作为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完成,背后竟似是有一股势力在策动,思及其中谋算之深、配合之严密、对诸般状况把握之精准,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