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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四章 ...


  •   无论对千叶万壑门、七巧阁还是云堡,二月初八的夜晚都注定无法平静。七巧阁少阁主范逐风横死于霜清园内苍梧楼前,同时被杀的还有两名负责值守的下属,在场只有云堡堡主云倾和一名护卫、一名大夫,变故犹如一声惊雷,震得所有人回不过神。
      七巧阁留在霜清园内的人手有将近二十个,为首的是离火堂堂主卫惊弦。在别家门派的地盘上,除了轮流看守苍梧楼和自家的一些器械之外,晚上都待在屋里,否则随意走动,万一碰到什么机关陷阱,或者迷路回不来,那才是只能自认倒霉。
      因为白天比试不顺,寄予厚望的雀展屏又折了盛名,七巧阁人人都是面上无光,只能指望明日靠机关木楼扳回一点颜面。卫惊弦亲自内外巡视一番,又安排了最精干的人手轮值,才安心回到居处。就在他将要就寝时,范逐风的两名亲随却找了过来,说少阁主不见了,似是独自入园,去了苍梧楼。
      卫惊弦吃了一惊,不明白范逐风为何不声不响地折返,两个亲随也说不清楚,只知范二少今晚心情郁躁,在酒楼雅间内喝闷酒,中途小二送来一张字条,说是一个戴帷帽的男子让转交的。范逐风看后哂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还会用激将法,问我敢不敢,哼,本少爷有什么不敢的?”
      亲随们都有些好奇,但范逐风将字条收入袖中,并不肯再提,待到饭毕出了酒楼,便打发他们先回客栈歇息,自己要单独走走散心。
      几人不敢让少阁主落单,初时远远缀在后头,却被他臭骂一顿,只得停步不跟。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去,迟迟不见范逐风回来,四个亲随越想越不踏实,记得少阁主在酒楼中收到字条后,曾问起霜清园内道路的走法,还几次提到苍梧楼,于是分头行动,由两名亲随在城中常去处所寻找,另外两人则直奔霜清园。守在正门的千叶万壑门弟子表示并未见到范少阁主来过,但在二人的坚持下还是放他们进来,找到了卫惊弦。
      说明前情之际,原本静谧的夜色里隐约传来人声响动,似是在叱喝,须臾,遥遥地又是一声清啸。卫惊弦不敢怠慢,当即将能调动的下属都点上,前去苍梧楼找人。
      夜间黑沉,一行人怕一个不慎就会撞进长廊阵,纵然着急也处处提着小心,半途上遇见了同样闻声出来查看的祝沧桥与一干门下弟子。
      掌门白药目前不在园中,去了青州城内其他产业,留下师弟祝沧桥主事。双方都是既疑虑又提防,费了一番唇舌才解释清楚,合在一处巡视过去,却发现值守长廊阵的几名千叶万壑门弟子不知何时竟被人点了穴道,横七竖八地倒在廊檐下,昏迷不醒,不由更增戒备。但饶是已经察觉有异,当木楼前范逐风的尸体和云倾等人的身影映入眼帘,众人仍是尽皆失色。
      范逐风死得很惨,右臂、左肩、小腹、大腿,剑创交错,还有几处飞针、透骨钉造成的伤口,被划开的皮肤翻卷起来,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致命的一剑却是从背后刺入,贯穿身体透出左胸。他僵硬的脸上除了惊怖,还残留着不可置信,仿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生命会戛然而止,就此终结。
      接下来的场面很有点混乱,卫惊弦等七巧阁门下惊怒交集。范逐风再草包,也是阁主唯一的儿子,七巧阁的少阁主,谁能料到远来参加九爻会,竟会死在初次踏足的青州城中?不论亲随还是其他守在园内的下属,都难辞其咎,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不由纷纷红了眼,高声质问叫骂。卫惊弦知道事情已非自己能够处置,咬了咬牙,命人急报范近泽。
      云倾一直保持着镇定。他已经明白今晚种种皆是圈套,当然不肯任由黑锅扣在自己头上,然而七巧阁的门下怒骂不休,全不问青红皂白,他无论说什么都被立即打断,也渐渐上了火气。眼见有几人已经蠢蠢欲动,直接拔刀出鞘或拿出机关,欲擒拿凶手为少阁主偿命,他转过身,两步到了楼前木墙处,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但见寒光一闪,宛若飞鸿,屏风墙发出咔嚓声响,轰然塌了一角,原来两根碗口粗细的楠木支柱已被削断。
      云倾反手将青霜剑归鞘,冷冷道:“倘若我真要杀你们少阁主,一剑足矣,用得着在他身上刺这许多伤口么?”
      众人再看时,楠木柱断口平滑,不见半点木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须知纵有宝剑在手,一剑断两柱也非易事,要让切口齐整光洁,犹如专门打磨过一般,招式之巧妙,出剑之迅疾,力道运用之得心应手,实非常人能够想象。
      一名亲随叫道:“少阁主是在苍梧楼中遇害的,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你为了防备机关手忙脚乱,哪能从容出剑?”
      另一名亲随也跟着大声道:“不错,二公子白天刚得罪了你,云堡主当时杀机毕现,在场大家都是亲眼目睹,除了你还能有谁?”
      云倾愠道:“范少阁主多处中剑,血流如注,在下身上可有半点血迹?”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呆,云倾连番对敌闯阵,衣饰难免凌乱,然而周身上下,确然不曾沾上血渍。倘若如那亲随猜疑的,云堡主曾在木楼中与范逐风缠斗,对后者连刺数剑,一身白衣怎么可能毫不染血?
      连七巧阁门下都静了下来,看向云倾的眼神仍充满怀疑,但一时却也找不出理由继续指斥。
      那亲随道:“既如此,你们为何夜半溜进来,鬼鬼祟祟待在这里?”
      另一人想起了什么,连忙往范逐风袖中搜寻,摸出几样细碎杂物,却不见了那张字条。
      祝沧桥这才找到空隙发问:“云堡主既未杀范少阁主。缘何去而复返,出现在苍梧楼?”
      云倾道:“我等与铁剑门几位少侠一起用了晚饭,将要回去歇息时,贵门一名弟子等在客栈附近,称白掌门有事相请。此人名叫高雁叙,请让他出来一问便知。”
      祝沧桥大为意外:“高雁叙?他散场后就随掌门和贺师兄外出了,目前不在园中,掌门师兄怎会派他去请云堡主来此相见?”
      云倾心里微微一沉:“敢问他是何时离开的?”
      祝沧桥道:“就在散场后不久,掌门师兄和贺师兄带了弟子外出,高雁叙也在其中,预定明早才会回来。”
      云倾淡淡道:“那便更蹊跷了。”他微一示意,云桐踏前一步,从与铁剑门弟子在酒馆外分开后,在客栈前被高雁叙拦住讲起,己方三人如何得知白药相请,来到霜清园,被带着从角门进入,于长廊中遇刺,高雁叙不知所踪,又如何追踪刺客,被引入九宫八卦长廊阵中,遭遇机关攒射,情急下冲破廊顶方得脱险,如何在觅路出阵之际听到惨呼,赶至苍梧楼查看,都原原本本向众人讲述。
      他是云堡四卫之首,平日话不多,但关键时刻哪些当讲,哪些无须赘言,却毫不含糊,将一应经过叙说得十分清楚,加上三人衣衫上的泥点尘沙,更显真实可信。
      祝沧桥当即命人去长廊阵中查证,特别是云桐口中三人遇袭之处,因为事关重大,他特地让卫惊弦也派个人同去,以免回头说不清楚,又沉声道:“敝门弟子不可能做出此等阴谋构陷之事,且高雁叙性格老实寡言,自小见到生人就说不出话,贺师兄一直都嫌他木讷,哪有这般灵活机变?云堡主会不会认错了人?”
      云倾道:“我对贵派弟子确是不熟,但来人自报姓名,说是贺青阳道长的弟子,且记得他左边嘴角上方有一颗褐色的痣,想来不会认错。”
      卫惊弦冷笑道:“祝五,先莫急着撇清,且算算你们千叶万壑门都出了多少岔子了,天罗伞上的剧毒还没个说法,再派个把弟子出来装神弄鬼有什么稀奇?你们与云堡一个鼻孔出气,又怎知不是串通起来对我们少阁主挟私报复?”
      祝沧桥被他抢白,心中甚是不悦,但范逐风毕竟是在千叶万壑门的园林中丧命,自家不能说全无责任,且七巧阁门下正是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他不愿矛盾激化,回身问道:“朱能和段嵩他们几个醒了没有?”
      他问的是四个今夜值守长廊阵、却被点中穴位倒在阵外的本门弟子,似乎还中了些迷药之类,解开昏穴后仍旧晕晕乎乎,是被半扶半过来的。
      有弟子忙道:“醒了,已经清醒多了。”扶着他们上前,但祝沧桥询问适才遇袭的情形,这几人一个个却都只是摇头。原来当时先是闻到一股苦中带甜的气味,神志就开始恍惚,跟着眼前白影一晃,就此人事不知,实在说不清遭到了何人攻击。云倾注意到,当日云门山草庐前见过的函大忱也是四人之一。
      卫惊弦是个火爆脾气,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一问三不知,有个屁用!这凶手见到我们的人就杀,对你千叶万壑门下就迷晕了事,还说不是串谋!”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七巧阁的手下狐疑地瞪着云堡三人,若说云倾就是凶手,目前尚无实据,但若说云堡与范逐风之死无关,却又绝不甘心,其中种种疑点和巧合岂容放过?
      祝沧桥试探着问道:“既然下手之人曾与范少阁主在苍梧楼中交手,木楼内或有线索,不知……”
      卫惊弦恨声道:“不劳阁下操心,苍梧楼是本门机关重地,更是少阁主遇害之所,阁主到来前,谁也不准踏入半步!”说着一挥手,立即有两人奔出,守在木楼入口前,手持劲弩,虎视眈眈。其余手下也与千叶万壑门下拉开距离,隐隐阻住云倾等人的退路。
      云倾道:“诸位不用忙,今晚发生的事若不能查个明白,在下也不准备离开。”
      话虽如此说,他心下却不无忧虑,自己被怀疑倒没什么,但身陷霜清园中,唐斐的身份一旦暴露,事态势必变得更加复杂,再想脱身就困难了。念及此处,不禁有些后悔带了他来青州。
      祝沧桥也没有办法,只得叫人先去准备棺木,范逐风和两个七巧阁下属的尸体躺在那里,不管对方是什么态度,该尽的礼数总要尽到。
      他心情很是沉重,出了这样的变故,七巧阁固然遭遇打击,对于早已麻烦缠身的千叶万壑门又何尝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七巧阁苦大仇深,云倾声称被陷害,两边说法差距巨大,加上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高雁叙,弄得扑朔迷离,本门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千叶万壑门只想好好办一场九爻会,怎么就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看样子,怕是连收场都难。
      云倾感到唐斐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他不动声色地侧头,对方低声道:“这样下去太被动,等会儿范近泽来兴师问罪,咱们得想个应对之法。”
      云倾问:“你有什么主意?”
      唐斐道:“先前入园时,我看那个高雁叙有些古怪,稍微防了一手,但能否奏效还得碰运气。他接着说了几句,云倾觉出掌心一暖,多了一只小小药囊,顺带还被捏了捏手指。
      云倾“……”这真的能行?不会弄巧成拙?他微微蹙眉,又还了回去,“我没练过用药的手法,并无把握。”
      唐斐想了想:“由我来也可以,但须得堡主在旁掩护。”说着低声交代。
      云倾没有反对,已经成了嫌疑对象,又何妨一试,即使失败,无非是继续被怀疑。他瞥了一本正经的文大夫一眼,转而去吩咐云桐。
      三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其他人各怀心事,也顾不上在意他们商量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气喘吁吁奔来报讯:“祝师叔,不好了,范阁主带了许多人,不容分说闯进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数息间已然迫近,黑压压一片总有二三百之众,手举火把,来势极是迅速,照亮夜空的火光里,当先一人赫然正是七巧阁主范近泽。
      在场没人不认得范近泽,然而几个时辰不见,范近泽的样子已然大变,面色铁青发紫,胡髯贲张,两眼通红,映着火把的炽焰,就像变了个人一般,竟有种狂暴的狞戾,哪里还是那位意气风发的武林名宿。
      众人被他的神情震慑,连七巧阁的手下都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来到范逐风的尸身旁边。现场一片寂静,即使是对范近泽父子谈不上好感的人,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当此情景也会生出一丝同情。
      范近泽看着儿子布满剑创的尸体,脸上没有表情,但眼角、腮帮处的线条却在不住地轻微抽动,双手颤抖。卫惊弦壮着胆子靠近,他身为下属有禀告之责,但只开口叫了声“阁主”,范近泽便一摆手,嘶哑着嗓子喝道:“结阵!给我把这里围了,一个都别想走脱!”
      话音一落,随他前来的七巧阁众下属齐声答应,倏然散开,分合进退,转眼间将云倾、祝沧桥等人统统围在当中,一个个手持匣弩,蓄势待发。
      祝沧桥变色道:“范阁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近泽恍若未闻,又喝道:“给我搜,苍梧楼内外有什么异状,一根头发丝都不准漏掉!”
      七巧阁立即又分出人马,在天一堂堂主庄涌的带领下开始里里外外搜检木楼。范近泽这才看向卫惊弦:“你都查问了些什么,说吧!”
      卫惊弦吸了口气,他跟随范近泽多年,熟知阁主性情,却也没见过这样看似冷静实则疯狂的状态,强自压住惊骇,小心翼翼地将方才查问下来的状况禀了一遍,自己如何盘问,云倾一方如何辩解,千叶万壑门这边又说和做了什么。他派了人与祝沧桥的弟子同去长廊阵中查看,确实在西南角发现了机关触发后的痕迹,地点位于离位和坤位之间,廊顶为剑锋所摧,破开一个大洞,地上撒满各色暗器,与云桐所述遇到机关暗算的情形对得上。
      范近泽嘴角噙着冷笑,听得不置可否。一名手下从木楼中奔出,高声禀道:“阁主,在苍梧楼二层角落中发现一件血衣,窗口外敞,推断凶手应是曾在此更换衣衫,随后穿窗而出,伺机潜逃。”
      众人定睛望去,但见他捧着一件外衫,虽是染血,仍能看出原本颜色是白的。
      范近泽的目光在血衣上逗留了一瞬,蓦地发出一声长笑,声音里满是悲痛愤怒之意,振得人耳膜发痛:“云倾小儿,无怪一口咬定身上没血迹,想靠耍弄花招逃脱罪责?可笑之至!如今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云倾心中恙怒,范近泽痛失独子,大悲大怒下急于报仇可以理解,但一上来便以机弩相对,一张口便将罪名扣到自己头上,皆是无理之极,冷然道:“我可从未踏入过苍梧楼半步,难道在楼中发现一件血衣,衣衫是白的,就能断定谁杀了范少阁主?七巧阁便是这般行事的?”
      祝沧桥心念转动,现下七巧阁器械在手,人多势众,范近泽又明显急怒攻心,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举动,即使只针对云堡,双方再有折损,千叶万壑门也是难辞其咎。自己须得尽量拖延,等掌门回来主持局面。他急忙道:“范阁主,卫堂主亥时曾巡视苍梧楼,本门亦检视过长廊阵,当时并无异状,现下却双双发生意外。且木楼在北,长廊破损处在东南,云堡主如何能两头兼顾,一面破解阵法,一面分身在木楼中对二公子不利?此事甚为蹊跷,不如……”
      范近泽不待他说完,森然道:“合谋暗害,巧言矫饰,云倾该偿命,千叶万壑门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目中戾光大盛,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统统射杀,一个不留!”
      组成包围圈的七巧阁众手下立时平端匣弩,举至齐胸,预备发射的机括声不绝于耳。
      云倾握紧了剑柄,这已是今晚第二次直面机关之威,他不确定能否如上一次一样及时打开缺口,祝沧桥更是脸色大变,暗暗叫苦,想不到范近泽甫失独子,悲怒之下竟是全不讲理。千叶万壑门在青州城中的能量远比七巧阁雄厚,但此时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名弟子忽而叫道:“来了,师傅,有人来了!”
      又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比方才七巧阁的人数还要多,来势更为迅疾。
      “范阁主住手!”尚隔着段距离,白药的声音已然响起,一字字清楚入耳,“你与下属若还想全须全尾走出霜清园,就放冷静点!”

      数百名千叶万壑门下或持连珠弩,或举天罗伞急奔而至,如水漫黄沙般快速掩来,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七巧阁诸人围在当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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