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潇湘》薄荷酒bhj

75、第七十三章

　　廊道中箭矢如蝗，其中不时夹杂着细针、梭镖、飞蝗石等暗器，来势凶猛，方寸空间里无遮无拦，也无从腾挪闪避。
　　云倾与云桐将唐斐护在当中，运剑如风，两柄长剑配合默契，几乎水泼不进。
　　“呸，歹毒小人，暗施偷袭，”云桐骂道，“倒要看看鼠辈还有什么伎俩！”出声说话时略微分神，险些漏掉一枚蝴蝶标。
　　云倾心里不无焦灼，自己等人成了活靶子，虽能抵挡一时，但人力不比机簧，总有尽时，倘若设在廊内的机关储有足够暗器，持续发射下去，一旦出现闪失，三人都有性命之忧。他想撤离这段长廊，然而左右两侧廊檐处射下的箭枝尤其集中，如同密雨，如果只有自己和云桐尚可试着闯出，但再加上唐斐却是没有把握。
　　正踌躇间，唐斐压低声音道：“向上冲。”
　　云倾微愕，唐斐又道，“打破廊顶，我们到上面去。”
　　云倾心念电转，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的确，千叶万壑门增扩长廊就是为了九爻会上展示之用，过后还要拆除，因此并不似其他原有建筑那么坚固，如果全力一击，是有可能打破的。而且此处机关都设在角落的木质结构里，廊顶正中反而威胁最小，值得奋力一搏。
　　云桐也听到了唐斐的话，心领神会，云倾道：“我数到三，对准正中。一、二……”三人同时纵月而起，唐斐内力不济，云倾伸手在他肋下一托一带，顿时也身轻如燕。
　　云桐展开剑势竭力护持，云倾运起九转折梅，青霜宝剑如一道冷电，寒芒所至，但闻“喀拉”一声大响，碎木瓦片乱飞，长廊顶部被云堡主的全力一击破开一个大口，原来青瓦之下只覆了一层薄薄的木板。
　　三人藉着一冲之力，由破口飞身而上，落在廊顶，终于摆脱了机关源源不断的攻击。
　　云倾提防那蒙面刺客再度偷袭，跃上的同时连挽剑花，将身周三尺封得风雨不透，但夜色寂寂，并不见半个人影。
　　他慢慢地吁了口气，刚才机关齐发的场景令他想起了多年前君山脚下的铁厅，设若这段廊道顶部不是木质而是使用了铁板，想要全身而退就难了。而眼下，虽不能说脱离险境，但至少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于驻足之处望去，微弱的星光下，无论身前身后哪个方位都只见重重廊檐，纵横如阡陌，其中暗影幢幢，仿佛隐藏着无尽危机。
　　“堡主可识得这是什么阵法？”唐斐问道。
　　云倾注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太暗了，分不清楚。”
　　云桐道：“属下日前随杜小兄弟在园内游览，据他说起，长廊阵法布置在校兵场旁，应是离我等白天观看比试的游廊不远，再往北就是七巧阁的木楼。”
　　云倾回想曾在园内走过的路径，抬头寻找北斗七星，辨明方位：“我们且走一段看看。”
　　于廊顶飞掠，脚下屋脊、坡面高低起伏，与方才在廊道中又有不同，本来即使不辨出路，只要认准一个方向，总能闯出去，然而长廊回环曲绕，仿佛山重水复，又时时需要飞檐走壁，不自觉地就会身陷其中，奔行了片刻，不得不又停了下来。
　　云倾一直在观察阵型，皱眉道：“像是九宫八卦阵。”
　　这些年，为了对付外敌，增强云堡的防卫，他对阵法之道颇为上心，至少比机关暗器毒药之类要通晓一些，但九宫八卦阵属于相当复杂的阵法，加上夜晚视物不清，匆促间要找到出路却是有些困难。
　　唐斐被云堡主拖着上下来去地奔走，气还没喘匀，却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杜景还说过，这长廊起初是按两仪四象布局，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升格为九宫八卦阵。倒也方便合宜。”
　　他也从怀里摸出火摺点燃：“不管怎样，看不清总是不成。”
　　这个火摺却非云堡之物，是他晚间混在人丛中搅浑水时，顺手从一名七巧阁门下身上摸来，小巧精致，焰色明亮，即使在有风的露天也燃得十分稳定。暖黄的光晕扩散开去，罩着成片的青瓦。云桐忽而道：“堡主，这些廊顶上瓦片的颜色不一样，您瞧，咱们现在站的这一片比那边两排要深。”
　　云倾也注意到了差异，略一琢磨就想到了原因所在：新增建的廊道经历风吹雨打的时日较短，瓦片尚未蒙尘褪色，自然色泽较深，且因为只是供临时使用，形制也比原本的廊道简单，如瓦当、滴水、悬鱼等装饰一概省略，借着火摺光亮细看，便有泾渭分明之感。
　　唐斐道：“既能区分，不如将增建的部分撇开不理，单单破解早先的两仪四象阵，堡主觉得把握如何？”
　　此语恰中关窍，云倾脑中灵光一闪，当下的九宫八卦布局本就自两仪四象而生，且是以固定的长廊构成，不能中途变动，那么两者的生门所在必然是重合的，只要能脱出四象阵，整座阵法自然也就构不成障碍。他点了点头：“可以一试，文先生见识非凡，不如就由你来？”
　　唐斐咳了一声：“在下一知半解，只够出点子、敲边鼓，论起真本事还要看堡主的，堡主请。”
　　几人只想尽快离开，也顾不上多说，云桐拨开瓦片，用长剑斩下几根木条，再撕下一片衣襟裹在外面，做成一根火把，云倾重新观察长廊的分布，将顶部颜色深的廊道都排除在外。四象阵的难度比九宫八卦阵小得多，很快寻到了端倪。
　　唐斐被云倾带着，脚下轻飘飘地如履平地，重重廊道潮水般从身侧退去，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人声，又有灯笼火把的光亮闪动，云桐随着堡主奔行，见状撇嘴道：“不是我说，霜清园内的守卫也太松懈了，到现在才有人发觉动静。”同样的事要是发生在云堡，负责值守的护卫非得被拖去狠狠打板子不可。
　　云倾不答，入园后遇到的一切都透着诡异，让他无法掉以轻心，高雁叙无疑有问题，但那蒙面刺客又是什么来路？刚经历的刺杀和围困虽然短暂，凶险之处却丝毫不逊于生死搏杀，那来自暗处的一刀异常毒辣，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一击不成，又将自己引入长廊阵中，若非及时冲破廊顶，后果直是不堪设想。
　　他不能确定此人还有没有同伙，但想来即使有，也不会多，只能部分启动长廊阵的威力，否则必定凶多吉少。至于现在，是否要与千叶万壑门弟子照面，他心中有些犹疑。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男子惨叫声突兀响起，划破夜空，三人脚下同时一顿。与尚有距离的火把人声不同，那声惨呼竟似来自前方不远，就在他们即将出阵的方向。
　　掠过最后一道围廊，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石砖铺就的空旷场地，气势宏阔，比白日里的游廊空场至少大出数倍。短暂地震撼过后，云倾反应过来，这里必定就是千叶万壑门借用的青州校兵场。
　　云桐伸手指去：“堡主，有座小楼。”
　　二三十丈外矗立着一座高约两丈的小巧楼宇，造型别致，重檐飞瓦。云倾不觉蹙起眉头，四象阵的生门朝北，而北侧毗邻之处……该是七巧阁从江南一路运至青州，欲在九爻会上一展锋芒的自建木楼。难道说，当自己一行在园中接连遭遇暗算之际，也有人在楼中遇险了？
　　“过去看看。”他说道。
　　唐斐嘴唇动了动，但终是没说什么，二三十丈须臾便至，越是靠近，越能看出这座苍梧机关楼的不凡之处，楼前设有雕花镂空的屏风墙，楼身由一高一低两座木质建筑嵌合而成，墙体、门窗上雕着各色花卉与如意纹，单是这份匠心和手艺就令人赞叹。
　　但谁也没有心思欣赏木楼外观，每个人都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绕过屏风墙，墙根下一横一竖倒着两人，一个仰面朝天，一个脸朝下伏地，看衣饰是七巧阁的下属，鲜血从他们身下漫出，洇湿了一大片石砖地面。
　　云桐蹲下身探查鼻息，很快摇了摇头：“都死了。”一个从背后一箭穿心，一个从肋下刺入，他检视创口，忍不住道，“好快的剑，下手够狠！”
　　云倾问道：“”是剑伤？”
　　见云桐点头，他心中疑云更甚，既是用剑，应不是那蒙面人所为，这些刺客是同一伙的？究竟想做什么？
　　还未及深想，唐斐一拉他的衣袖，云倾抬起头，但见七八步外，木楼的入口处，赫然也伏着一个人，半截身体从门槛内探出来，一条手臂前伸，像是拼命要从楼中逃出一般。
　　他上前俯身查看，触手尚有体温，却是气息全无，同样已经死了。
　　这人身着锦衣，虽然浸透了大块大块的血污，仍能看出质料上乘，比墙根的两人华贵得多，云倾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将对方翻过身，一块雕着奎龙纹的玉珏随之从尸体腰间滑落，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白交加的脸孔，双目圆睁，瞪得大大的，僵硬的脸上凝结着惊惧与愤怒。
　　饶是见惯生死，云倾仍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范少阁主！”
　　七巧阁的少阁主范逐风满身血迹，睁着眼睛死在自家建造的机关木楼门口。

　　短短片刻工夫，方才还模糊的人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直奔苍梧楼而来，其中夹杂着几声呼叫，有人在喊“少阁主”，还有人叫道，“谁在那边？守阵的人哪里去了？”
　　云倾回过神，与同样震惊的下属和表面还维持着淡定的客卿互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不妙，云桐变色道，“不好，是圈套，堡主快走！”
　　唐斐叹了口气：“我想，大概已经迟了。”木楼就矗立在校场上，除了南侧刚脱离的九宫八卦长廊阵，其他几个方向皆是大片毫无遮挡的空场，纵然立即飞奔逃离，也不可能隐藏住身形，尤其是他家堡主和云护卫飘然如雪的白衣，实在极具辨识度。
　　他刚才其实隐约觉出不太对劲，但倘若今晚遇到的一切都是有人预谋设下的局，那么从踏入长廊阵法起，他们就已不可避免地落入彀中，即使不过来查看，多半也会有其他后着等着，最终仍是身处嫌疑之地，一如此时此刻。
　　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时一小群人手举松明和灯笼匆匆赶来，当先是白药的师弟祝苍桥，领着几名千叶万壑门弟子，杜景也在其中，却不见高雁叙的踪影。旁边还有两名七巧阁门下。他们当然也看见了站在木楼前的云倾和下属，但没人顾得上说话，全被满目鲜血和尸体惊呆了。
　　风依旧飒飒地吹，空气却像已然凝固，一名七巧阁门下手一颤，火把掉在了地上。几乎是漫长的几息过去，众人才发出惊呼。
　　“云堡主怎会在此？这里究竟……”
　　“天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阁主！您怎么了？”两名下属惊惶失措地扑了过去，然而任谁都能看出，范逐风已经再无生机。确认无可挽回之后，其中一个慢慢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盯着云倾：”“云堡主，你为何下此毒手，杀害我们少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