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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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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个字传进众人耳中,本来嘈杂纷扰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台上台下寂然无声,随即就像开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轰地一声炸开了。凤煌影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流火,这怎么可能?然而说出这话的是天风山庄的庄主。凤凰流火已经二十余载未曾现于人前,凤煌影却是近年才崭露头角,分辨话意,难不成,不是雀展屏袭用了凤煌影,而是千叶万壑门不知用什么法子,获取了凤凰流火的奥秘?
只闻颜伯流徐徐道:“说来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那时尚未继承家业,有一日兴之所至,到数十里外的万山云峰禅院看雪景,远远听见呼救之声,原来是两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遭遇盗匪拦路抢劫,其中一个还受了伤。我好心将他们救下,待回山庄养伤,因见二人一表人才、谈吐不俗,更是引为好友,全无防范,只知热情留客,岂料他二人别有居心,竟窃取了我天风山庄的传家至宝——凤凰流火的图纸!”
他停了一下,一字一顿:“这二人中的一个,便是千叶万壑门上一任的掌门顾彰。”
千叶万壑门弟子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当众将已故的师祖指为窃贼,将本门引以为傲的凤煌影说成袭用了别家图纸,一个个不是呆若木鸡,就是勃然大怒,侯传薪当先骂道:“胡扯八道,放你娘的臭屁!姓颜的,你敢空口白话诬蔑我师祖,要不要脸!”愤怒之下,已顾不得用词。
颜伯流并不着恼,悠然道:“雀展屏就是明证,事实俱在,侯少侠想为尊长鸣不平是人之常情,可也抬不过一个理字。”
曲弘也已气得发抖:“什么事实俱在,尊驾也不必忙着扣罪名,假使真如你所说,为何不在九爻会上堂堂正正将凤凰流火拿出来,反而绕着弯子找七巧阁,折腾什么雀展屏?你分明是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颜伯流道:“五年前凤煌影在九爻会上一鸣惊人,在下尚云游未归,听说消息后虽然心存疑虑,却也不好就此认定。毕竟当年顾彰二人携图纸潜逃,中途被我带着下属擒住,曾经痛哭忏悔,指天发誓绝不会再觊觎天风山庄的东西。我还没想好如何上门问清楚,顾彰却在这时染病而亡了,据说千叶万壑门还起了内讧。”
他叹息一声:“我思来想去,若是直接以凤凰流火挑战凤煌影,白掌门顾虑门派名声,未必就肯应战,然而身为天风山庄的后人,也断不能坐视凤凰流火的制法为其他门派盗用,却连个说法都没有,才不得已找上了范阁主。在下相助改进雀展屏确是出于试探的私心,但七巧阁也并未吃亏,相信范阁主该不会过于怪责才是。”说着,侧身朝范近泽一揖。
范近泽面上阴云密布,他决定按照颜伯流提供的方式重构雀展屏时,曾犹豫良久,但想让雀展屏胜过凤煌影、为长子出一口气的念头最终压过了顾忌,况且能从天风山庄传人处得到机关诀窍,无疑有助于提高本阁的技艺,谁想到,却是被利用得彻底。他心中恼怒非常,然而眼见对方字字句句矛头直指千叶万壑门,又有些痛快,当下沉着脸一言不发。
白药分开人群踏前半步,冷然道:“颜伯流,你该表演够了吧?”自清晨盛会开场以来,他几乎没有正眼瞧过这位天风庄主,此刻面罩严霜,目中尽是厌恶:“什么救人、云游,二十三年前你假装受伤骗取我师父信任,混入云门山窃取机关要诀,被识破后如老鼠般一躲多年,如今师父不在了,你又跳出来颠倒是非,恩将仇报,世上怎会有这般鲜廉寡耻之徒?”
此言一出,更是群情耸动,只因白药所说,与颜伯流全然相反,难道二十余年前,竟是这颜庄主盗走了凤煌影的讯息,而今反过来贼喊捉贼?
曲弘等弟子虽然相信本门的凤煌影绝不可能窃用其他门派图纸,但听颜伯流言之凿凿,多少有些焦急疑惑,见到门主斩钉截铁地否认,无不心中大定,孟枢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天风庄主,原来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卑鄙之徒,见到师祖去世,就欺到头上污蔑他老人家的身后清誉,可做梦去吧!再敢造谣中伤,本门上下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颜伯流并不慌张,微微笑道:“白掌门何必急赤白脸,天风山庄数十载声名可不是平白得来。今日不乏尊长耆宿在场,想必还记得早先的河间府风云刀会吧,敢问有凤凰流火在手,当初的千叶万壑门有什么值得在下图谋?”
河间府,风云刀会,群雄大都感觉陌生,但也有岁数较长的有印象,一个白发老者道:“风云刀会。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八卦门那会得了一柄名为割鹿的宝刀,为了向同道炫耀,特地举办武林会,场面办得不小,老朽也曾去凑热闹。还记得刀会当天,神鞭李家的当家李通,还有他弟弟,兄弟两个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有名有姓,一再出言辱及天风山庄,结果被颜庄主激发凤凰流火当场射杀,死于非命。”说着喟叹一声,“如今想来,那该是凤凰流火最后一次在人前出现,颜庄主其时也还年轻,一晃多年了啊。”
群雄中有人追问:“既然你见过凤凰流火,与凤煌影可是一样的?”
老者捋着胡子道:“老朽有幸目睹,确然都是壮观辉煌,喷出的焰色也与凤煌影一样是朱红色,但要说二者相同,却也不好断言。”
“风云刀会早已时过境迁,”白药淡淡道,“颜庄主倘使真的掌握了凤凰流火的制法和技艺,本应趁着年轻大展拳脚,重振天风山庄才是,为何却是昙花一现,从此再不敢露面?莫非你的凤凰流火其实已经残损不堪,就如过度使用后的雀展屏一般,再也没法用了,才处心积虑算计我千叶万壑门的机密?”
颜伯流面上闪过一抹厉色,随即展颜微笑:“无论如何,二十余年前,世上有凤凰流火,却无凤煌影,这便足够说明问题。想白掌门当年还是个垂髫童子,不晓得师门长辈做下的丑事,也属正常。你们说我诬赖已死之人,呵呵,令师不在了,曾经与他一道算计我天风山庄的不是还有位姓翟的师兄,何不叫他出来,一同分说一番昔年旧事?”
白药冷笑一声,怒到极点反而没了表情,从齿缝里迸出四个字:“无耻之尤!”
云倾心里微动,想起前晚在云门山中观阵,遇到的那位翟姓老人,据说论辈分是白药的师伯,因为犯了大错又武功全失,独自在山中结庐看守云窟,颜伯流提到的难不成就是他?总觉得两人的神情与对话中藏着某种未竟之意,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他开口道:“单凭改进后的雀展屏与凤煌影发射轨迹近似,并不足以证明凤煌影的技艺来自天风山庄,前任顾掌门正直仁厚、才能卓著,一向为武林钦服,颜庄主横加指责,未免有毁谤之嫌。再者,千叶万壑门属道门分支,向来注重将道法与机关术数相融合,凤煌影的一百二十八枚透甲锥就是呈正反太极阴阳排布。但我却从未听说凤凰流火与道学有何关联。”
在嘈杂议论声里,他的话音如冰玉相击,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平台上下为之一静。的确,武功也好,机关也罢,天风山庄传承数代,似乎不曾与道门扯上过关系,而二十多年实在太久,当年见过凤凰流火的人寥寥无几,再往前更是没有,就算见过也不过惊鸿一瞥,谁能说就与如今的凤煌影是一回事?现在颜伯流与白药各执一词,比起突然冒出来的天风庄主,还是千叶万壑门更可信一些。
白药向云倾拱手示谢,肃容道:“在下方才所言字字为真,凤煌影的构想设计原是早年师祖东方极重编《璇玑谱》时提出,师父与同门师叔多方完善,传到在下手中方有小成。而今无论《璇玑谱》还是师祖、师父、师伯们的手稿心得,以及亲手绘制的图纸都保存在门中,绝非卑劣小人能够信口攀诬!”
他恨不能用七星连珠弩立时将颜伯流射成刺猬,但面对台上台下近千来客,不得不强忍怒火,先将是非曲直说清楚。
颜伯流面上仍挂着笑,只嘴角多了几分讥刺:“既然白掌门这般有把握,将你师父说得如此清白,那么何不把《璇玑谱》还有那些手稿、图纸都拿出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与在下持有的凤凰流火机关图纸对比一番,让大家评评理,究竟谁的话才是真的?”
千叶万壑门弟子闻言,无不怒形于色,脾气急些的已大骂出口,《璇玑谱》是门中最珍贵的典籍之一,资历学识稍差的弟子根本无缘得见,而前两任门主留下的手迹凝聚了生平心得,换作任何门派都必然视为重宝,又如何能轻易示于人前?
颜伯流摇头道:“白门主既不肯交出人来对质,也不愿拿出秘籍图纸,光凭嘴说,怎能取信于人,在天下英杰面前证实千叶万壑门的清白?”
云倾心道,此人用心实在阴险,他证据不足,继续卖弄口舌也不见得能让人信服,若是动手,在千叶万壑门的地盘上更占不到便宜,然而假装坦荡要求白门主交出秘籍图纸,却能挑动在场之人的贪欲,帮腔逼迫千叶万壑门。一瞥之间,果然见到范近泽神色微动,显然动了心。
他正要再开口,只闻台下有人懒洋洋道:“装得人模狗样的,一张口不是要人,就是要秘籍,老子走遍天下,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伪君子。你说千叶万壑门偷了图纸,模仿你家的机关,有本事倒是把凤凰流火拿出来,和凤煌影明刀明枪比一回啊,大不了两个都拆了,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比较,当真一模一样,再来论是谁偷了谁的!”又道,“也难怪要假借七巧阁的名义,听说凤凰流火是个扁方盒子,人家凤煌影却是个圆筒,不管怎么比,都不可能一样罢?”
云倾:“……”这是唐斐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然而平台上的灯火照得明亮,台下黑黢黢一片尽是人影,说话之人有意隐在人群中,压根找不出在哪里。
只闻唐斐接着道:“我看颜庄主失踪多年,只怕凤凰流火早已损坏或者失落,就算懂得一些凤煌影的关窍,单凭自己也制不出来,不得不找上了七巧阁。这一回前来九爻会,讨公道是假,怕是诓骗千叶万壑门的机关秘籍和图纸才是真正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