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就回来 ——续》夏目原心

2、岁月迢迢

　　没有什么长得过时光，门前缓流的河水呢？

　　走下长途汽车，烟雨婆娑，打湿了凉夏厚重的冬衣。流水已经结冰，一念之间，她便来到这里等待春回。

　　青石板路显得这样冷清，好像中学时候读的《桃花源记》，这溪谷之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人间十年百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凉夏在这寂静的深冬，叩响了颓败的木门。门板后淳朴的一张脸让凉夏一时语塞，他们真的有同样的血液在身体里翻涌循环吗？

　　素未谋面的选房亲戚，凉夏以外婆的照片佐证，独自回到了外婆曾答应过要带她回去的祖宅，而此刻，却是她带着外婆，回到了故乡。

　　那么高大的马头墙，檐前雨铺成了巨大的雨幕，凉夏搬了小竹椅坐在门槛里。现在她才能够在这里，静静地翻看完外婆的一生，那些日记，书信，照片，一字一句都不曾囫囵。任心里起伏的水声与面前的河流重叠纷沓。

　　那是外婆的族谱，来自于民国吴姓军阀的旁支。而烟火战乱的岁月之后，留给一个家族的，也不过是更甚旁人的没落。

　　那是外婆第一次见到外公，来向父亲求学，戴着眼镜，斯文干净的模样，外婆端茶递水，坐在父亲身边没有与他说一句话。

　　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呢，下雨天里，他在女校门口等她下学，与她撑伞一同回家，小心翼翼地走在古老廊桥上。

　　借着父亲的书，他们一来一回借来还去，渐渐私夹书信，写隐晦的诗歌，衷情款曲难表。
　　可惜曾外祖父的骨血里还有落寞贵族的矜持，而外公的家里又是最为传统的回民，对于外族女子也一向是不喜欢，更何况是所谓大户小姐。

　　就像所有古老的故事一样，门当户对，媒妁之言终于驱使了外婆骨血里反抗的天性，一走了之，为了即便是现在看来依然稀少的爱情

　　看到这里，凉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打湿了早已因锁在抽屉里而发霉了的纸张，她仿佛还能看到外婆在月色下坐在船尾的样子，两条漆黑及腰的麻花辫，伴着月光的清甜歌声，那是她的外婆，那是属于这个家族的故事。

　　外婆放弃了她的家族，外公放弃了他的信仰，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岁月......

　　那是......那是何时何地？

　　镇日雨水，遮天蔽日。而这一日日连同河水流逝的却是令人心安。

　　好像攀爬险峰，终究要回到山脚下，走了再远也终究有个地方需要回头。

　　凉夏把那些脆薄的纸张小心地放回箱子里。

　　时光不肯原宥，而我却原谅了你，像海洋原谅了鱼，潮水在月光下涌动着语言，说，我已经原谅了你。

　　那些被不断代替掉的始终都在，就像修改了无数遍的油画，涂抹覆盖，一层层刮开，一切都未曾消失。

　　却真的一直都在失去。

　　“凉夏，来吃饭了......”远房的表姐在屋里招呼她。

　　“嗳。”凉夏合上陈旧的木门，最后一点光线消失在门边。

　　外婆生于斯长于斯的祖屋，她于锦绣年华转身回来。

　　她回来了。所以她终究是要离开，而后永远不再回来。

　　收拾打扫完房间，凉夏从行李箱里拿出鲜艳的绣着大朵牡丹花的床单，伸展开手臂用力抖了抖，柔软而轻薄的布料飞扬着平铺开来，她跪在床上仔细铺叠好。

　　而后，凉夏呈大字型躺倒在厚实的床上，微微地喘着气，盯着红木漆的房梁顶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接下来要做什么，过什么样的日子，她并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很明确的目标，仿佛做什么事都一样，随着性子，一天又一天。

　　窗外天色渐沉，雨还是淅淅沥沥下着，滴答滴答，像一首不加任何修饰的纯音乐。凉夏觉着寒意，蜷到被子里，翻开随身携带的书，细长的系着红丝带的的书签却不知怎么从书页里飘落，落到了地上。

　　弯腰伸长手臂捡起，随手夹到后面的的页缝里，动作娴熟，脑子里忽然就跳出那张照片，很长一段时间被她当作书签的照片，十几岁的神情就那样被他定格在薄薄的一页里了。

　　怎么说呢，他和她，横在他们之间的是岁月迢迢，是无法完成的相认，所以，他们的“初恋未满”，终究也只能停留在那些薄薄的旧时光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