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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真相 ...

  •   大片阴霾本应悬在高高的天际,此刻却紧逼着大地,两者隔得很近,气压低沉,风潇雨晦。

      屋外柄柄插入湿润土壤中苍白黯淡的灵幡被雨水浇得湿透,与支撑的木杆粘连缠绕。夏日郁郁葱葱的树木如今缀满枯黄暗沉的秋叶,被滴滴饱满硕大的雨水击打着重重落到地面,一片萧条。

      雨水退缩在雨伞之下,它们始终不断地下着,让鞋子陷入泥泞的土地中,汇成一个个水洼反射着人们白色的身影。白色的人潮不安地涌动着,举着伞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滂沱大雨,人们无一不是嘴唇紧抿,眉心紧蹙,一副忧心忡忡,似乎是不敢出声的样子。

      这里只有雨,人们只听到雨声。

      终于一位长老咳嗽起来,于是三味线和尺八同时奏响,微弱但能穿透木质房屋的声音悲凉凄恻,在一派惨白的千手族长大宅的内院中和雨丝缠绵,过了一个时辰,它们也沉默了,消散了,停止了。

      这时雨渐渐微弱起来,于是长长的送殡队伍出发了,带着新拿出的柄柄灵幡,声势并不浩大,从上空俯视,仿佛一缕白色的游魂幽幽地穿过青石板路的街道,飘过狭长的田垄。僧人幽微的弥弥念经声在这牛毛细雨中隐隐约约,仿佛在安慰刚刚逝去的魂灵。

      在半个时辰后,队伍止步于千手一族的家族墓地,故去的千手族族长夫人千手樱的墓前。

      那棵樱花树已有十余载,树干已长得很大。如今暴露在日复一日的萧瑟秋风下,上面只挂了几片叶子,根根光秃秃的树枝以绝望的姿态指向天空。

      夹杂着土尘的雨水汇成小河,流入千手樱坟茔旁新挖的一个墓穴里,里面还是新鲜的黑土。

      “竹间,不要太难过,人死了,都会走这一遭的。”身后的水户担忧地看着站在最前排的竹间,她的眼神呆滞木然,说是悲伤,但又全然没有,只是迷茫的样子,一点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竹间转了转僵直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她转过身呆呆地看了水户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又把头正向前方,让目光继续停留在刚刚的位置。

      仪式开始了,装着千手一族刚去世族长的灵柩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忍在四角牵着粗粗的麻绳,在墓穴里一点点降低。她突然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一种对将来的预感,她站不住了,要迈上一步。

      身旁的弟弟扉间拦着了她,眉目峻厉,他压低声音说:“姐姐!这不是你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早已发现了自家姐姐的不对劲,自今天凌晨,从父亲的房间出来后,她就一直是这样古怪的神情和举动。

      而父亲的死是她宣布的。

      “竹间……”柱间露出忧虑的神情,妹妹的精神状况,今天确实不太对劲,难道是因为见到了父亲的离去吗?

      他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放在妹妹的肩上,试图安抚她,让她冷静下来。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热,她似乎内心受到了触动。她用双手慢慢地捂住自己的脸,十指弯曲,陷入发丝,头上戴的白色头巾也险些被掀下。

      她很克制自己的情绪,肩膀只是轻微的抽动,在这绵绵细雨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过了片刻,她似乎再次整理好了心情,双手从脸上滑落,无力地在腰部荡了几下,双眼再次平视前方,只有眼眶处的微微泛红表明了她捂住脸颊的时刻有过克制哭泣的举动。

      灵柩已经被整个放入墓穴中,木质的灵柩在雨水的浸透下呈现出暗沉的颜色。周围的男忍们将新鲜的黑土一点点铲入墓穴中,直至灵柩完全被覆盖。同时又有其他人在这座新的坟茔前又树了一块石碑:千手佛间之墓。旁边那座被风和雨水冲刷了多年的千手樱的石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四角光滑,与这座新碑对比很明显。

      接下来是所有族人哀悼的时刻了。族长的三个儿女自然是第一个祭奠的,他们在僧人和长老的指示下,没有在意泥泞的地面,径直走向自己父亲的坟墓,跪拜于前。

      几位僧人在他们的身旁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不知在祷告着什么佛家之语。

      他们三个并不信宗教,这些僧人都是长老会请来的,权当是一种传统仪式,为了安抚死去族长的魂灵。

      在他们祭奠完之后,又有许许多多个族人上前跪拜,整个仪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在密云的遮盖下愈发晦暗,已接近傍晚,然而雨还是未停,无声无息地下着。

      长长的队伍又出发了,这次是回家。

      雨水和风夹杂着新鲜湿润的泥土气息,在竹间的一呼一吸之间被吸入,她自小患有轻度的鼻炎,在这愈加寒冷的傍晚,空气是湿冷的,于是她鼻子不禁泛酸,有分泌物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从鼻中流出,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给,竹间,可别感冒了。”水户从白色寿衣的内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了身前的竹间,她看着少女单薄的衣物,明显只着了一件里衣和丧服,一阵心疼,嗔怪道:“明明知道今天天气冷,还不知道多穿点。”

      竹间接过水户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鼻子,她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走得急,没来得及换……”

      水户一目了然,她很想再去安慰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女孩,但想想那应该也是徒然。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任何人都多说无益。

      这句话是正确的,但是水户想错了,她并不是因为父亲的死而悲伤。

      柱间无言,只能用手再次拍拍姐妹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姐姐,今天大家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就好好睡一觉吧,之后的事情我来操办。”扉间说道。

      兄弟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他们心中也各各怀揣着复杂的心事,毕竟刚刚去世的,是他们共同的父亲。

      竹间没有再说话,队伍安静地行进着,在即将到来的夜幕中。

      回到家中,竹间仍是一声不吭,安静地走进自己的起居室。

      房中没有传来任何声响,柱间和水户在门外踱来踱去,甚是担心,水户轻轻推搡了柱间一把,低声道:“竹间目睹了父亲大人的死,心情想必不好受。你快去沏一杯茶,我端进去跟竹间说说话,安慰人的话,你们男子不会说。”

      柱间一声应好便准备去沏茶回来,水户又拉住他的衣襟再叮嘱了一句:“经过扉间的房间时小声点,结束了父亲大人的葬礼,他还要处理成堆的公务呢。”

      水户还有一月便要嫁给柱间了,在这一年里,她与柱间一家相处甚好,尤其是与竹间,已是闺中密友了。尽管还未正式成为千手家的儿媳,但是已经是公认的柱间夫人了,且本人也以柱间的家人自居。

      柱间看着自己的未来妻子,温柔的神情溢于言表,点了点头,转身去准备。

      过了几分钟,水户便端着柱间沏好的茶,轻轻敲了敲竹间的纸拉门,里面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她思虑了片刻,还是拉开了房门,待到她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时,她明白,自己与柱间都着了她的道。

      刚刚走进房间的,是她的木遁分/身,这种分/身能够很好地隐蔽自己的气息,因而难以察觉。

      ————————————————————

      竹间此刻立于父亲母亲的墓前,秋夜的风极冷,尤其又在这十分僻静的地方,穿过她衣间的缝隙,不禁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凋谢的樱花树下两座墓碑并不契合,一座是崭新的,上面的刻字清晰可见,另一座则是破败不堪的,“千手樱”三个字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楚。

      这是父亲在临终前要求的,与他死去多年的唯一的妻子葬在一处。

      她回忆起凌晨父亲在床上艰难地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在他们兄弟姐妹三人面前交代完后事后,又让她一人留下,说是有只能与她说的话。

      她乖顺地听从,调动了身体的一切感觉器官,希望不会错过父亲一切要与她讲的。

      窗户没有打开,久病的人吹不得秋风。房间里烧着暖炉,空气闷热,弥漫着一股重病缠身已久的人才会有的酸臭味。

      竹间在这闷热腥臭的环境中有点难以呼吸,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床上的父亲的脸犹如枯叶,看见竹间的表情,皱巴巴地一笑,“很臭,对吧。”

      竹间慌忙解释,她怎么能在虚弱的父亲面前做出这等嫌弃的动作呢,她懊恼万分,“父亲大人,我没有,只是这里太闷热了……”

      “我已是将死之人,不必在意这些。”千手佛间看着身旁快燃烧殆尽的蜡烛发了片刻的神,接着慢慢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这些年,委屈你了,竹间。”

      跪坐在床前的竹间愣了一下,她双眼微睁,瞳孔先是骤然一缩,然后放大,看向父亲苍老衰败的面孔,她声音发颤,“没有的,父亲大人。”

      “我知道你是委屈的,咳咳。”忽地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这让竹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拿起父亲床头干净的手帕为他擦拭咳出的黑血,接着又是久久的沉默。

      “在你小的时候,我是嫌弃过你是女孩。”他的咳嗽慢慢止住,脸上露出复杂纠结的神色,用低沉喑哑的声音说道:“那使你母亲伤了很久的心。”

      “甚至当你觉醒了木遁的血继限界时,我还在想,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子,或者木遁为什么不是由你的兄弟所……”

      “父亲,够了,别说了。”橙红色的烛光洒在竹间的脸庞,分不清她的眼角到底是因为激动泛红还是烛火为之,她尾音轻颤:“我一直以为小时候您不让我学习忍术,是怕我以后上战场,如果受了重伤,就会得母亲那样的衰竭症。”

      “原来并不是如此么?”

      两人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佛间没有再说话,沉默像个可怕的怪物,逐渐占领整个昏暗的房间。

      “但当你上战场后,我终于发现我的女儿也可以很优秀。可以说,你改变了我对女子的看法。”在沉默了好几分钟后,佛间终于开口,他的手像那棵凋零的樱花树,上面经年累月的疤痕向内萎缩,干枯而无力,仿佛是用着最后一丝气力才颤巍巍地抬起,想要抚摸身前离得很近的女儿的脸。

      “你很像樱。”面前的女儿神色有些抗拒,他只得悻悻地将手放回来,“我说的不光是长相,还是能力……至于能力,你还比她强上不少。”

      “只不过,她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佛间阖上眼睛,竹间又看出他在怀念,这是一种悲伤的神情。

      竹间渐渐平静下来,她询问:“难道母亲没有改变您对女子的印象吗?”

      佛间又睁开双眼,他的脸浮现出愧色,“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还是你的母亲了。”

      “您为什么要这样说,您和母亲,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吗?”看着父亲这样的神情,她好像知道自己将要明了什么,微微直起身,嘴唇紧抿,紧紧盯着眼前父亲浑浊的眼珠。

      “当年,我作为家中次子,虽然实力出众,但是父亲最为器重的,还是你的叔叔千手翔。”

      “你的母亲作为大长老的女儿,又是族中实力最强的女忍……”千手佛间的眼睛微眯,干裂发白的嘴唇里,将要吐出的话语,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所以,父亲大人您当初想的是,娶了母亲这个金猪,她的父亲大长老不仅能助您登上族长之位,而且以母亲最强女忍的体质,也能和您生育出最优质的的后代,我说的没错吧?”

      竹间脸色平静,面无波动,眉眼低垂,似乎她正说出的话并没有任何情绪与意义。

      千手佛间又开始咳嗽了起来,他喘着粗气,喉结在脖颈间滚动,欲说还休。

      孱弱的烛火在因他的喘气而扰乱的气流中摇曳,昏黄的光线在暗沉的墙面映出两人黯淡的影子

      “竹间,你……咳咳……”他的喘气和咳嗽越来越剧烈。

      “我原以为父亲是跟族里其他男子不同的,现在看来……”少女再次整理了自己的衣襟,端坐在硬邦邦的席子上,仪态修美。她凌然锐利的目光在父亲睁大的留了许多眼白的双眼上停留了一会,接着说:“原来是大同小异呢。”

      “咳咳……咳咳……”他还在咳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呛出来。

      “这下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如果父亲是真的爱母亲,那么就不会让她得了衰竭症后,还接连产下五个孩子。”

      “说白了,母亲对您来说,只是一个助您登上族长之位,以及生下最优质后代的……工具人罢了。”

      “如果我没有忍术天赋,父亲会怎样呢?听说,在我出生后不久,曾暗中给我定下过与漩涡一族大公子的亲事,但是在我觉醒了木遁后,这个亲事又被搁置了……”

      “母亲曾是那么爱您啊,连在最后死去的关头,也在说着您的好话……”竹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将身子倾向前方,她低头凝视着面前如鲠在喉的父亲,到了这种得知真相的时刻,她诧异自己还期望知道些什么。

      “在我死后,咳咳,让我同她一块安葬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竹间。”面对女儿接二连三怨怼的话语,佛间脸上的愧色也承认被她说中了心中的秘密。

      正当竹间想拒绝的时候,他突然回光返照般地,黑色浑浊的眼珠似乎流露出一缕微光,喘气与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

      “那些年给她送去一捆捆的樱花枝,是我自愿的。”就像许多个不知如何表达情感的父亲,他能阐述的,只有曾经的事实。

      “原来,这个是真的啊……”竹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清苦的笑容,可是父亲啊,您让母亲伤过的心,几捆樱花枝,怎么够补偿呢?

      “这封举荐信,可以保你当上族长……没有人会拒绝我这个死去族长的遗愿的,况且竹间你也是……真的有资格。”他从自己的被窝里缓缓抽出一张信封,它被胶泥密封得很好。

      “父亲,您这是……”竹间接过父亲手中的信封,惊异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您都知道了?”

      千手佛间缓慢而凝重地点点头,脸犹如纸拉门上的纸一样易碎且苍白,他呼出的每一口热气在烛火旁氤氲出白色的雾。

      他在呼出他剩下的全部生命。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就当……补偿樱吧,你是她最珍视的女儿。你一直以来为提高女子地位做出的努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会有人会逼迫你嫁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相信你有做成你想做的事情的实力……”

      “想不到我在战场上厮杀一生,终究还是要病死在这床榻之上……真是比战死更痛苦的死法啊……还有宇智波家的那个老头,跟我也斗了一辈子了,听说他前几天也死了,看来是他的鬼魂来拖我下地狱了……杀了他家那么多人,下十八层也是罪有应得……”

      “不要怪我这个糟老头子太唠叨,人要死了,就有很多话想讲,不然就再也讲不出口了啊……只是,一定,一定要把我跟樱,埋在一块啊……就当,让我下地狱继续给她摘樱花赎罪吧……”

      千手佛间眼中的微光消失了,身旁的烛火在他吐出的最后一口热气中摇曳了几下,也在不久后熄灭。

      他的喉结不再滚动,竹间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停止,再摸了摸脉搏,身上还留有热气,但是心脏也已经停止搏动了。

      她可以真正地确定,千手一族族长千手佛间,已经去世了。

      他成为了历史。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举荐信,而她千手竹间的历史,才刚刚开始。

      站在墓前,竹间立于泥泞不堪的土地之上,再往前踏了几步,是可以触摸到墓碑的距离。

      “父亲大人,一切都如您所愿了。”她嘴角勾出一抹弧度,结出了一个最简单的火之印,烧掉了手中的举荐信,“但是您给的施舍,我不要。”

      “如果要有竹的傲骨,怎么会利用这种方式来得到族长之位呢?您现在才给予的一点温情,我已经不需要了。”

      “让您跟母亲葬在一块,是因为母亲太爱你了,您本不配的,我给您的,才是施舍……”

      “您就在地下,好好的给母亲赎罪吧。”

      她将那张信封丢到死去父亲的墓前,在它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粉碎成灰烬。

      在竹间离开后不久,雨又下得大了起来,将那些灰烬冲刷成土壤的一部分,永远,永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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