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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   何沉光看清那人的模样,立刻周身如坠冰窖,再也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这是个非常英俊的少年。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半旧的衣衫,姿态闲适地矗立,衣着虽清寒,却莫名有一种讨人喜欢的矜贵;这种矜贵就像是一件落了灰尘的珠宝,且这珠宝本身又过于出色,出色到了人们只看得到它夺人却不失温柔的华彩、却根本看不见那上头的灰尘了。

      如果他真的是个陌生人,那么何沉光甚至会忍不住欣赏他。

      只可惜,令她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生前牵挂,连死后不得安眠的,正是这个人、这张脸!

      即便她已经历经两世,数十年未见,这副面容已在她魂灵里凿下最深刻的印记,只要她稍动念头,就能格外鲜活地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这张脸既属于救她性命的恩人,也属于亲手了结她性命的血仇!

      他将她从婴孩时抚养长大,无微不至地呵护她、教养她;他是她授业的恩师,最爱的男人……然后他亲手害了她的性命。

      有那么一瞬间,何沉光甚至以为这沁阳的鬼故事是真的,她所见的这个人和她自己一样,没投胎,化作了鬼,和她在阳世偶遇了——

      她久未为外物所动的心,此刻狂跳不止,震得她无法再坐立于马上,身体剧颤,似乎连五脏都跟着痉挛了,扭曲的胃给喉间送上一股一股灼烧的酸意,让她诡异地有些想吐。

      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

      她就这样从马背上飞了起来,伸展的双臂内力鼓噪,衣袂如煮沸的滚水一般滚涌,粗糙的布料甚至被真气刺破,半空中发出裂帛声响,几片残破的碎布飘在雪里。她的布裙翻飞,整个人像一只破雪疾飞的寒鸦,毛色暗淡、阴戾又贪婪,直冲冲的冲向了那个少年!

      在场的疤面女和丑大汉齐齐吃了一惊,这夫妇二人武功原本不俗,只是未料何沉光突然发难,两人齐齐伸手去阻何沉光来路,却堪堪连一片衣袖都未曾捞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沉光并指成钩,去取那少年的咽喉!

      那少年亦是微微睁大眼睛,但反应却端的不俗,挥袖欲拨开何沉光这一钩。

      两人这一合交锋,只在顷刻之间,但凡换作一个对敌经验稍逊、亦或是功夫不够扎实之人,哪怕是江湖正常武斗时一、二流的高手,恐怕都防不住何沉光这身法诡谲的一抓。然而这少年不但及时反应了,拨开何沉光时的手上的内劲也甚是中正醇和,对上何沉光这等剑走偏锋的阴冷真气,宛如朝阳初绽、驱散阴影,袍袖过处,春风化雨地卸去了她的劲力。

      何沉光一着不中,腰身顺着少年这一拂之力猛然拧转,远观仿佛被狂风摧折的柳枝,弯曲出一个极诡异的角度,另一只手如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从袖中刺出,眼见就要黏着那少年的肩头!

      以合断真气之阴毒,纵使她此刻修为不能使真气直接入骨,也必能令手指所触之处筋腱毁折,可那少年偏偏像是预料到了某种危险,并不容她近身,拨开何沉光的那只手半路回转,浑身内力疾运,一翻一拍,竟然用上了全力,当场将何沉光的手臂连带身体震得偏出寸许,他本人借着这一震的空隙,像一尾鱼似的滑出了危险范围,还不忘截住了何沉光要点他肩膀的那只手。

      按何沉光以往的功夫,绝不至于被截了一手就失去反抗之力,可她心神动摇之下,一时忘记了自己此刻已经不是个武功卓绝的高手,方才满含疯意的一抓,出尽了她这数月来速成内劲里十成十的功力,教这少年化解之后,难免后继无力。而这少年与她过罢两招,反倒第三招上内力愈强,何沉光与他较力仅仅两个呼吸的功夫,已然颓败,虽觉出这少年的内力之浑厚可怖,可也来不及了,被那少年捉住手腕回环擒拿,一截一带、制住了穴道经脉,登时浑身真气逸散,气力不支。

      那少年就此将何沉光牢牢擒拿,审慎地望着她,露出一个很有涵养的微笑,“姑娘这是做什么?”

      何沉光神智剧震之际,连他说话都似听不太清,耳蜗深处泛起阵阵弹动铁线似的嗡鸣,亟欲挣开这少年的钳制。她的真气本就练得剑走偏锋、岌岌可危,如今心智失守,丹田内原本因穴道滞塞而无处可去的真气不断暴动之下,鱼死网破地横冲直撞起来,终于有了走火入魔之兆,令她上下牙关不觉发出格楞一声细响,用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听过的古怪声气,一字一顿地唤道:“沈星垂。”

      这三字出口的那一刹那,她满腔怨恨如同汪洋海啸,轰然裹住神魂!
      毕竟自她死在他手上的那一刻起,她再未想过此生来世,还能有再叫出这三个字的机会——

      再次念出这名字,就像念出了什么恶咒,让恶鬼剥下了人皮,何沉光胸口骤然血气翻涌,烦恶不已,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合断真气反噬之剧,更让她耳鼻齐齐溢出鲜血,面上几无人色。

      丑大汉将女儿交给妻子,猱身而起,口中道:“小心!”说话间身形快如鹞鹰,一掌印向了何沉光的背心!

      何沉光以真气强行冲穴,虽然经脉已经走岔了,却无碍她已经刻入本能的身法,霎时间侧过背心,与那丑大汉对了一掌;不意那大汉的掌力亦是精湛已极,何沉光但觉一股极其霸道刚猛的掌劲钉入自己掌心,令她体内原本冲破关碍、欲择人而噬的逆行合断真气轰然崩解。

      丑大汉得手之后,旋即又在何沉光肩背大穴上迅速一一拍过,一副绝不留一丝机会给她机会的架势。何沉光当即僵立不能动弹,但却也一时解了邪功反噬的性命之忧。

      在场诸人,除了那名幼小女童,皆是武功不俗,均看出了何沉光走火入魔之相,那丑大汉几掌拍下,虽是为将她制服,其实也是顺手救了她,可见人品。

      那少年原本擒住了何沉光的手腕,见她穴道被制,即刻松了口气,小心地将她手腕轻轻压下、置于她身侧,苦笑道:“如若在下的记忆没有问题,今日是与姑娘第一次照面。不知姑娘对我下这样的重手,是为着什么缘故?”

      世上的高明武功,练深了都能影响武者心境,何沉光方才失控,也有一部分是拜身上的邪功所赐。此刻她丹田如石,一滴内力都凝不出来,人也拾回了三分清明,抬眸望见那少年真心实意的疑惑神情,和他嘴边那抹苦笑,她忽地浑身一冷。

      ——沈星垂是极少笑的。

      他这样的人,情绪鲜有起伏,自然极少有表情。且他性情自负,久立云端,一个惯于俯瞰他人的人,又怎么会露出这样与人为善的苦笑?

      沈星垂收养她时,已经年过二十,当她从婴儿长成孩童、双目逐渐能清晰视物,印象中的他从未是少年模样。

      而现在,这苦笑的少年矗立在她面前,他这张令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每一寸轮廓都是年轻的。
      这无关他眼神中的无奈和风霜,这是一种即便过早尝遍世间所有的苦、也不可能被伪装出来的年轻。

      何沉光感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脑中纷乱地闪过许多可怖的猜测。她的目光像一把固执的刻刀,极其仔细、小心地犁过这少年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生怕看漏了一星半点的阴谋或是奇迹。

      她沉默得太久,目光又太过瘆人,一旁的丑大汉都看不下去了,对那少年说道:“小兄弟当真不曾见过这女子?她方才还好好地同我夫人答对,不知怎地见了你就突然发难。”

      那少年仍是苦笑,“但看这姑娘的形貌,我若真是见过,又怎么可能忘记?我与她确真是素昧平生。”

      丑大汉忍不住又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何沉光这遮了半面的装扮。方才何沉光耳鼻流血,血迹未干,洇湿了面具,配上惨白的一张脸、漆黑的一双眼,十足地狱爬上来的艳鬼,丑大汉登时心有戚戚道:“这倒也是。”

      那名叫亭亭的小女孩天真不谙世事,之前还因为鬼故事吓得大哭,刚才看她爹跟何沉光动起手来,却一点都不大惊小怪,似乎是司空见惯了,反而在亲娘的怀里好奇地看着何沉光,还不忘提醒父母:“大姐姐流血啦,快给大姐姐擦擦。”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小团皱巴巴的汗巾递给母亲。

      疤面女对女儿言听计从,竟然真的接过那汗巾,去拭何沉光脸上的血,不忘劝道:“娘子便是要找咱们这小兄弟寻仇,也该说出个道理来。”

      丑大汉像是被妻子提醒了一般,转头对少年恍然道:“对了,她刚才叫你什么来着?沈星……沈星垂?”

      少年一愣,道:“是。这位姑娘莫非是认错人了?”

      丑大汉道:“先前不曾和小兄弟互通姓名,方才听这女子叫你,还以为这就是你的名字。”

      少年摇了摇头,“我虽也姓沈,但不叫这个名字。”

      丑大汉微一蹙眉,转头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此言一出,两人的念头恐怕都是一致的:莫不是这少年有个同姓亲戚,和他长得十分相似,才至被人认错?

      那少年显然也看出了这对夫妇心中所想,解释道:“我家中人口简单,没有同龄亲戚,更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此言一出,众人又都看向了何沉光。

      何沉光张了张唇,喉间涌起一股锈甜气息。最后,她只是望着那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冲她温和地点了点头,道:“我姓沈,单名一个浪字。”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久不见!飞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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