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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少爷和小厨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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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是啊,久到我都老了。”周永军双手交握放在木制的圆桌上笑得温和,“没想到这么多年这家餐馆还在。”
坐在对面的女人妆容精致,衣着简单大方,举手投足间,是旁人学不来的优雅。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小毅他,出了车祸,失明了。”
女人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垂眸:“是我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多去看看他。”
“还是算了,我知道,小毅他一直都怨恨我,我就不去讨他烦心了。”
“肖莞,你总是这样,这个结你就一辈子都不想解了吗?”周永军无奈地看着她,明明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固执,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生气。
“我们还是吃饭吧,菜都快凉了。”肖莞说着给他夹了一块儿排骨,“快尝尝,菜的味道也跟以前一样。”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看着周毅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往嘴里送,楚慈心里直打鼓,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炒过菜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紧张。
“嗯,还不错。”周毅说的是实话,平时吃惯了咖啡店的工作餐,哪怕是简单的素炒土豆丝他也觉得很好吃。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得到了肯定的评价,楚慈这才放了心拿起筷子。
因为眼睛看不见,周毅吃饭的速度并不快,不过吃相很好看,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两道素菜,还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嘴巴一鼓一鼓的像个小仓鼠,楚慈看着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跟着美好了起来。
“听说你学的是法学?”周毅坐在一把高脚椅上,一只胳膊搭着旁边的大理石餐台,“听”楚慈在不远处洗碗。
“嗯,对。”楚慈回过头看他,果然好看的人怎么样都是好看的,就这么随意一坐,午后的阳光再随意那么一照,不需任何刻意就让人赏心悦目。
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楚慈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小的时候正赶上我爸准备司法考试,时不时的他会拿几道司考题逗逗我,我也经常能蒙对几道。现在想想,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产生了一种我在法律方面很有天赋的错觉,然后就导致我毅然决然地填了法学的志愿。”
不知是被哪句话戳中了笑点,周毅坐在那儿肩膀都抖个不停,一双好看的大眼都快笑成了一条缝。
“你这笑点怎么比我还低。”楚慈弯腰把洗好的碗筷在橱柜里面摆放好,语气里带着无奈,“我看冰箱里还有几个苹果,要不你吃一个压制一下?”
“好,谢谢。”周毅眉眼弯弯,嘴上却提出要求,“最好能削成块儿放在盘子里。”
“好的,周大少爷,小的这就去给您削。”楚慈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了一下,她刚才这是和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开起了玩笑?
还没来得及深究自己一反常态的原因,就看见周毅脸上的笑意更深,还摆足了谱儿在那儿一本正经地挥手,开口道:“去吧,动作快一点儿。”
其实那天,一反常态的何止楚慈一个,没有深究的又何止楚慈一个。
周毅已经压抑得太久,自从他失明,时常也会有朋友来看他,他们一个一个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伤心难过,那些安慰对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因为他们的言语里满是对一个残疾人的怜悯和同情,始终提醒着他,他是一个瞎子。可是楚慈没有,虽然她大多时间是安静的,但是她把他看作是平等的,她会和他开玩笑,还会故意损他,而从不会用那种悲天悯人的态度来对待他。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这样,周毅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清楚地知道,那天是他失明后第一次真正的开怀。
楚慈接到周永军电话的时候天已经是黛青色了,她正坐在书房里等得心急,拿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播出那个号码。而周永军却是心急如焚地等在抢救室的门外,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自己在众人的惊呼中回头所看到的场景,肖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倒在了餐厅的地上,精致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
“楚慈,周叔叔求你件事,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答应。”
手机听筒中传来周永军带着颤抖的声音,让楚慈不得不咽回了几乎脱口而出的那句“您什么时候回来?”
“周叔叔您遇到麻烦了吗?”
楚慈冷静的声音让周永军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他颓然地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抬头看着抢救室外依旧刺眼的红灯:“其实我这次回A市,是来见小毅的妈妈,现在她在急救室里,医生告诉我是胃癌晚期,我,我必须等她出来……”
“那,周叔叔要我告诉周毅吗?”
“不,先别,别告诉他,等,等我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我要怎么跟他解释呢?”
“就说公司出了一些问题,需要我去处理。”
“好。”
“小慈啊,叔叔求你帮我照顾小毅几天,我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请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忙,可是,我真的是没什么办法,小毅他情绪刚稳定下来没多久,我怕……”
“周叔叔,您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好他的。”楚慈开口,她理解他的处境。
实际上,楚慈非常讨厌“理解”这个词。她总是理解别人,却没几个人来真正理解她,身边的人往往一边说着“麻烦你了”,一边又毫不客气地来麻烦你。就像现在,她迫切地需要时间来学习,不想让自己因为其他事情分心,更何况是留在别人家里去照顾一个异性,可是她也理解周永军的心情和处境,只要一想到他给了自己一份工作,就会觉得这拒绝二字太难说出口了。
楚慈下楼的时候发现周毅正坐在沙发上,电视也开着。
“嗨。”她轻声打着招呼,坐到他旁边,“周叔叔刚才打来电话说公司有事,要留在A市处理几天。”
“嗯。谢谢你。”
“啊?”本以为周毅会继续追问到底什么事,没想到他却道起了谢,提前准备好的理由都没用上。
“他不回来,你不是得留下来照顾我?”周毅笑了起来。
“是啊,大少爷,您今晚想吃什么?”因为这一笑,楚慈没来由的释然起来,心想着自己果然还是颜控,见美人一笑就把那些郁闷都抛到脑后了。
“大少爷我不挑食的,小厨娘你随意发挥就好。”
调侃不成反被“调戏”,楚慈觉得耳朵发热。她从来没有陷入过这种情况,因为她从来没有一个关系好到可以相互调侃的异性朋友,哪怕大学在学生会混了三年,她和男生之间的交往也仅仅限于工作通知的上传下达,言辞谨慎而又礼貌。
“不好意思,我玩笑开过了么?”楚慈的沉默让他觉得不安,周毅向着她的方向微微往前靠了一些,言行之间都是小心翼翼。
“噢,没有没有。”楚慈连连摆手,回到之前轻松的状态,不紧不慢地解释,“我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现状,在我们中午吃完了仅存的两个西红柿之后,少爷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小土豆了,体积的话,只比鸡蛋大一些吧。”
“其实,我们可以叫外卖的。”
“。。。。。。”
站在自己家的衣柜前,楚慈这一天过得很迷幻,她这是要收拾衣服去一个帅到人神共愤的男人家里住几天了?简单打包好了几件衣服和最近要看的书,走出房间看到客厅沙发上的周毅,她才总算有了些真实感。
本不想麻烦他过来,可是周毅非说太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一定要跟出来才放心,还以一句“听本少爷的就好”堵回了楚慈所有的理由。
“少爷,我们可以回去了。”楚慈开口叫他,同时又纠结起了已经纠结了一路的问题——到底扶不扶。
周毅不用盲杖,没有导盲犬,走路的速度丝毫没有因为看不见而减慢,来的路上楚慈就生怕他不小心摔倒,可是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扶他。
眼看着周毅已经走到了门口,楚慈抿了抿唇,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周毅回头。
“呃,我们顺便去一趟超市吧,不然天天叫外卖也不好。”
“嗯,不错啊。”周毅笑起来,“还记得自己的工作。”
楚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厨娘”这份工作,故意撇了撇嘴幽怨起来:“唉,我这么敬业,也不知道少爷有没有奖励。”
“一会儿到了超市,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少爷买单。”
两人就这么说笑着走出了小区,楚慈拉着周毅袖子的手也一直没松开过。
到了超市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楚慈一手拉着袖子一手推着购物车有些招架不住,正手忙脚乱,就听到周毅在旁边轻笑了一声。
“放心吧,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会稍稍灵敏一些,并肩走我是可以感觉到你的,而且如果路不好走你不是也会提醒我吗?”他的声音不大,却莫名地让楚慈安了心。
“也就是说,你是在根据我的步子和方向,来调整你的步子和方向?”楚慈明白是自己思维定式了,在她的认知里,或者说在所有人的认知里,盲人走在路上就该小心翼翼甚至举步维艰,所以看到周毅这种走法才会跟着提心吊胆。
“可以这么理解。”周毅还是笑着,微微垂头掩盖住一闪即逝的阴郁,“更多的时候,障碍是我们自己吓自己的。”
周毅始终记得,失明后他第一次从病床上下来,双脚真正站在地上的时候,他不敢向前迈出一步。他害怕,害怕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世界,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因此而敏感、暴躁、绝望。在那次自杀被抢救过来后,他厌倦地不想睁开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却听到误以为他还在昏迷的周永军的自责。周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句带着哽咽的“我既没有照顾得了妻子,也没有保护得了儿子……”
或许是因为那句话,或许是因为恐惧到极致也就无所畏惧了,出院之后的周毅没有再想过要自杀,只是走路的时候固执地拒绝别人的搀扶,自己横冲直撞地寻找方向感。
摔过吗?当然。撞过吗?当然。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其实,在摔过、撞过之后,反而会发现,障碍远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多。
周毅的一句话,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楚慈才开口,声音里满是轻松释然的喜悦:“谢谢你啊,大少爷。”
谢谢你,让我找到了拼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