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信误》安辞树

6、人似不系舟（二）

　　孙掌柜刚在茹客斋坐下，要了一盘芥末墩儿，一碗豆汁儿，还没来得及吃，就见玉铺里的伙计在茹客斋门口张望，想也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儿，就喊跑堂的把伙计领进来。

　　大堂里头人来人往的，桌椅又挨的近，伙计跟跑堂的挤进来也热了一头汗。孙掌柜见状也不急，慢悠悠往碟子里倒原汤。要说这芥末墩儿该是过年吃，不过这茹客斋一年四季什么都备着，所以这地儿才人来人往的。

　　“怎么着哇，还跑这儿来找我？”孙掌柜夹了一芥末墩儿往嘴里送。

　　伙计左右瞄了一眼：“哎哟喂，掌柜的您可快着些儿吧，少爷等您半天了。”

　　话音刚落，孙掌柜呛了个够，伙计赶紧倒了杯茶递过去：“您慢着点儿啊，呛成这样算谁的？”

　　孙掌柜好容易不咳了，辣的眼泪汪汪的问：“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说没说什么事儿？”

　　“也没多久”，伙计站一旁给孙掌柜顺气儿，“小的见少爷正往这边走，就赶紧从后门溜出来找您来了，不知道什么事儿。不过估摸着，要么账有问题，要么就是上回那块儿料。”

　　孙掌柜赶紧站起来要往门外头走，嘴里还嘟囔着：“坏了坏了，账可别有事儿，不然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哎，您这早饭不吃了？”伙计在后面问道。

　　“吃什么呀吃，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孙掌柜头也没回。

　　“那这豆汁儿我喝了啊。”伙计道。

　　“喝吧喝吧，又酸又臭的谁爱喝谁喝。”

　　伙计端起豆汁儿一口闷完，是又酸又臭，可咱就是喜欢这个味儿。一抹嘴见掌柜的都快出门了，赶紧往前追，省的待会儿又是一顿唠叨。

　　金宝这会儿是坐立不安，一大早的少爷就喊他去琦玉阁看那对镯子好没好，结果一到琦玉阁，人门儿都没开。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人门儿是开了，这少爷不知怎的也来了，现在翘着二郎腿坐那儿把玩桌上的玉杯。可苦了自己了，昨儿晚上说好带老娘去瞧大夫，这会儿也不知道人医馆忙不忙。

　　“怎么着，急着去会小情儿？”郑民一早就瞧着金宝火烧屁股似的，俩手跟那儿抠摸半天了。

　　金宝忙解释：“今儿济仁堂不是义诊么，小的寻思带我老娘去瞧瞧，昨儿您不是赏了我么，想去抓两副好药给她煎了吃，好了就好了，省的以后再成大毛病。”

　　郑民了然地点点头：“那成，你去吧。钱不够先赊着，回来再问我要。”

　　“哎，得嘞，小的先代我老娘谢谢您了。”金宝喜笑颜开，“再说了，我有没有小情儿您还不知道么。”

　　郑民好笑的挥挥手，瞧了眼座钟，辰时过半，想想自己把人这么早喊起来是有点不地道。

　　孙掌柜紧赶慢赶往这边走，一瞅见刚出门的金宝，赶忙伸手把他扯到一边儿，皱着个脸压低嗓门儿道：“金宝，金大爷，算我求求您，这少爷今儿来是怎么个意思啊。”

　　金宝见孙掌柜这样儿，又见他嘴角的渣子，一看就是急着赶来的，便笑笑拍拍孙掌柜的肩：“嗨，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问您那玉镯子的事儿。”

　　孙掌柜这才如释重负，抚了抚心口：“可把我吓死了，还当……”

　　“还当什么？”郑民倚在门框上，“账有问题我当时看不出来不成？”

　　“那哪儿能啊”，孙掌柜赶忙迎上去，“少爷您一目十行都比我们算得准。来来来请进请进，这外头日头毒，别晒着了。”

　　郑民又走到店里坐下：“我前日让你切的镯子呢，好了没？拿出来我瞧瞧。”

　　孙掌柜道：“您来得巧了。昨儿晚上刚抛光好，今儿我再上个蜡就成了。看这镯子，您内室请？”

　　郑民也没多废话，直接往内室去了。有句行话叫玉无价，说白了就是玉这东西不好定价，不懂的无从下手，懂行的也不一定摸着良心说钱。故而大点的有名气点的玉器店里头，都有几个内室，一来糊弄不懂的人，二来把好东西真的留给懂的人。

　　郑民坐下没多时，孙掌柜双手捧着个蒙绸布的盘子过来了。郑民拿起绸子铺在手上，又隔着绸子把玉镯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放下，把绸子放在一边。

　　“少爷您看”，孙掌柜站一边是冒了一头的汗，“这切的是行与不行。”

　　郑民端起茶碗，尝了一口：“不错，这是找谁切的，往后我的东西都叫他弄了。”

　　孙掌柜暗地松了口气：“回少爷，就上次您去刘家那玉器行捡的那小子，您给改名字叫郑琦来着。”

　　郑民略有点诧异：“这么好的一块儿料，你敢给他切？”

　　孙掌柜一脸尴尬：“本来我是打算自己切的，线都划好了，他瞅见了说那么着不成，切出来水头不足，我问他那应当怎么切，他就说这料子他能切出最好的，所以……”

　　“得了，我又没说不成，他眼睛是毒，手艺也还行，就是年纪小有点躁。你是我店里的老人儿了，能带带就带带。”郑民把绸子又盖上，又想到那杯茶：“前日我叫茶庄送的毛峰你接着没？怎么给我喝这个。”

　　“接着了，这不是一早么，想着给您拿龙井开开胃，毛峰怕您空着肚子喝了不舒服。客人往日都是下午来，喝的都是毛峰。”孙掌柜忙解释道。

　　郑民点点头站起身：“你还挺有心。这镯子上好蜡以后，拿那蜡染的盒子盛了送我家去，里头铺那个带点黄的白绸子，工钱记在我账上，到时候结。”

　　孙掌柜一面答应一面跟在郑民后头往外走。到门口郑民突然停住：“你这儿有拜帖么？”

　　孙掌柜一愣：“拜帖？哦，有有。您之前在我这儿留了几个，我去给您拿？”

　　“不必拿。你就帮我写个帖子，递到秋园去，就说我要去结识府上的楚少爷。”郑民道：“一定得要着回话，别递了帖子就回。”

　　孙掌柜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又想起来那块儿料：“那您之前说的玉佩……”

　　“那不急，让郑琦慢慢儿弄，急了出不来好东西。”

　　晚间郑民正坐在书房里，俩腿翘在桌子上看书，金宝敲敲门进来，手里捧着托盘，上头有一盒子还有一张条子。

　　“什么东西。”

　　金宝把盘子放在桌上：“回少爷，东西都是孙掌柜刚递来的。这条子说是秋园回的。”

　　郑民拿起来条子一看，是秀丽的笔迹，想是秋园里那位妇人所书：犬子桀骜如不系之舟，日间往往出行。性略孤僻不喜结交，既得公子垂青，明日秋园恭候。

　　郑民把条子收进抽屉，抬头对金宝道：“明儿的事儿都推了，我有别的要紧事儿办。”

　　人如不系之舟？

　　这年头谁还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