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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人情往复来(三) ...

  •   郑民宿醉未醒,一大早晃晃悠悠地从醉仙楼回家,一个扫地的丫头问了安又心不在焉地继续扫地。

      郑民脑袋不清醒,瞧着这人眼熟,想半天没想起来这丫头是干嘛的,便开口道:“你叫什么?”

      那丫头见郑民浑浑噩噩的,笑了笑:“奴婢春草,管衣裳的。”

      “哦,管衣裳的”,郑民道,“那你怎么跟这儿扫地呢?这院子里爷们儿都哪儿去了?”

      “管扫地的今儿告了假回家了,我起的早,洗罢脸顺手扫了就是。”

      郑民向来在这些上头是无可无不可的,便点点头准备回房补觉:“春草是么,那你扫罢。”

      “哎,少爷”,春草见郑民要走忙出声叫住,“金宝这两日好些了,少爷可要去瞧瞧?”

      郑民一愣,春草要是不说这话,自个儿怕是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了,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兔崽子不见了这么几日,自己不去看人实在说不过去;但若是去瞧了,打一顿骂一阵可不成,安慰又说不出口,也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春草见郑民半晌没出声,小心翼翼道:“奴婢一时嘴快,少爷莫怪。”

      “这有什么可怪的”,郑民揉了揉因宿醉而模糊的眼,好歹是自家人,还是得去瞧瞧,“你去给我打盆洗脸水,然后让厨房弄两碗粥再弄点别的,我去换身衣服。”

      “好嘞,奴婢这就去。”春草把笤帚往边儿上一放,欢天喜地地一溜儿跑了。

      郑民瞧着这模样,才回过味儿来——什么扫地,这丫头怕是就跟这儿等着自己呢。

      金宝一向是和其他家人一起睡的大通铺,这会儿其他人都起了干活了,就他一个在铺上睡着,躺成一个大字,呼噜声还震天响。

      郑民进门瞧这模样,觉得自个儿方才那番犹豫真是喂了狗,便让春草把食盘搁桌上就出去,自个儿端了一碗粥,往床边儿一屁股坐下,故意大声儿吸溜,还拿着勺子不停磕碗壁。

      金宝被吵醒了一翻身坐了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便骂道:“你们这帮孙子特么背着爷爷吃啥呢!”

      郑民冷哼一声:“吃你那没几两的脑花儿呢。”

      金宝闻声吓得一个激灵,一扭头瞧见郑民盘着俩腿喝粥,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郑民冷眼瞧着这小子给自己顺气儿,起身坐到凳子上,等金宝刚顺过气儿来还没说话,敲了敲桌子:“吃饭。”

      “少爷……”金宝踟蹰了一阵,看郑民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便挪了挪屁股,起身下床,不防没注意把断指创口狠压了一下,疼得立时咬牙“嘶”了一声。

      郑民听着一皱眉,没开口说话,待金宝坐稳伸手拿勺,郑民方道:“还疼呢。”

      金宝拿勺的手缩了一下:“还有点。”

      郑民极快地扫了一眼金宝的断指,清了清嗓子:“吃饭。”

      金宝多瞅了郑民两眼,确定他没有骂人的意思,才又伸手拿了一个萨其马,一边拿眼角瞟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嚼,还不敢吧唧嘴。

      “歇了几日了?”郑民并不饿又先喝了粥,这会儿拿了一块绿豆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玩儿。

      金宝算了算:“有了五天了罢。”

      郑民意有所指道:“还成?”

      “还成。”金宝斟酌片刻。

      郑民瞧着这人,也不是一腔怨愤要质问自己的样子,便道:“那今儿就去找老陈去把契子签了。”

      老陈是这院儿里的管家,年纪本不算大,只是郑民年纪小,这院里服侍的人也没有几个年纪大的,于是大家都管他叫老陈。这契子是那日郑民回来便吩咐老陈拟的,是把金宝的活契改了死契,此后若郑民不开口放人,这人便生是郑家的人,死也由郑家埋,再无半点自由可言。

      金宝一愣:“什么契子?”

      “你当我是白给你还的银子么?”郑民把剩了半块儿的绿豆饼往桌上一扔,“打今儿起,你就叫郑瑞了。”

      金宝低头沉默了片刻,揩了把鼻子,抹了把脸,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郑民叫老陈改契子那会儿还斩钉截铁地,这会儿看着金宝这模样又有点不落忍了。

      郑民盯着悄没声儿抹眼泪的金宝想了半天,觉得这破事儿还真不能怪自个儿,要非得论个对错,最错的是那开赌坊的狗东西,再错的就是金宝自己了——要不是那狗东西开赌坊放高利贷,金宝真不至于就能欠下这么大笔窄;要不是金宝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不听劝非要去赌,自己真狠不下心让人剁了他的手指头——所以这指头就该剁,这契子还得签。

      郑民打定了主意,金宝这头儿眼泪也抹干净了,期期艾艾张口道:“那少爷,我,先回去,去跟我娘说一声儿。”

      郑民听了这话头皮一麻,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这小王八蛋还有个老娘呢,这可倒好,背着人老娘把人小子的指头剁了,还逼人签死契……

      郑民拿扇子敲自己脑袋瓜,哎呦,这孽可造大了。

      金宝瞧郑民这样,便猜到这人在想什么,不过也没开口。

      郑民敲了一会儿,猛地泄了口气,道:“吃饭,吃完就去罢,等回来再去找老陈。”

      说罢,郑民便起身走了,金宝瞧着这人的背影,又抹了抹眼泪。

      “要我说,你这是该!”金宝的老娘咬牙切齿地拿指头狠狠戳着跪在她前头的金宝。

      金宝哪儿想到这位老佛爷一听事情始末便一鸡毛掸子抽在他腿上,厉声斥责到现在,便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不说话。

      金宝娘开口喝道:“你还委屈上了!要不是郑少爷拿银子救了你一命,你现在就搁那阴曹地府里头给那群鬼差磕头呢!连孟婆汤都喝不上带盐的热乎味儿!”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金宝自知理亏,只嘟囔了一句,“可这指头……”

      “剁了你指头那都是轻的!我若当时瞧见了,甭说你这手了,你这条胳膊我都让人给你卸喽!”说着,金宝娘一手扔了鸡毛掸子站起来,把衣服掸了掸,又理了理鬓角,一副要出门的模样。金宝还跪在地上哭丧着个脸,金宝娘一巴掌拍在金宝的脑袋上,喝道:“还不麻利儿给老娘滚起来!你瞅瞅你这模样!”

      “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哎呦!”金宝刚爬起来就又挨了一下。

      “去给郑少爷磕头!去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金宝娘恨铁不成钢地又拧了金宝一把,“还去哪儿!去给你那没二两脑仁儿的脑子灌点儿水么!”

      金宝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站在原地揉了揉被拧疼的胳膊。

      金宝娘见金宝没动静,皱眉急道:“哎呦喂,你倒是带路啊!”

      等到了门房,那看门儿的见是金宝,便二话不说开了门,还道:“少爷在书房,叫你回来了就去,春婳姐刚来没多会儿,应该也在。”

      金宝没精打采地答应了,领着老娘往书房去,郑民这院子是个二进院,按说也不大,不过就一个主子,故而伺候的人也不多,一路过去也没遇着几个人。也没人通报,金宝自个儿走到书房前头,扣了扣虚掩的门,说了句是金宝来了,里头答应了一声,便带着老娘进了门。

      郑民一看金宝的娘也来了,愣了一下立马站起身道:“你怎么把你娘也请来了!大娘您随便坐,我去叫人给您上茶来。”说着就要遛。

      何春婳瞧着这人没出息的样儿摇了摇头,正要开口,金宝娘先开口喝道:“跪下!”

      郑民惊了一下,瞪着这大娘没动,金宝娘忙道:“我不是说您,我说这兔崽子!”说着拧了跪下的金宝一把,金宝哎呦了一声。

      郑民略有点狐疑地瞧着这母子俩,不知道这大娘是怎么个意思。

      这时,金宝娘也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郑少爷救了我这不争气的儿一命,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郑民是真没料到这个走向,和同样没料到的何春婳面面相觑,还是何春婳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把金宝娘搀了起来,又给金宝使了个眼色让他起来,笑道:“哎呦呦,我就说金宝的娘是个明道理的人。你瞧瞧,把金宝管了个服服帖帖不说,还客客气气地跟咱们家少爷道谢。只是道谢就得了,何必行此大礼,他还是个小孩子,你也不怕折了他的寿数。”

      金宝娘也不认得何春婳,便鞠着躬道:“多谢太太。”

      郑民一笑,何春婳更是乐不可支道:“什么太太不太太的,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我跟咱们少爷的娘岁数差不多,金宝又比少爷小两岁,你叫我春婳姐就得了。”

      金宝娘局促地搓了搓手,到底儿没喊出来春婳姐三字,只尴尬赔笑。

      郑民故意咳嗽了一声,道:“方才我同春婳姐商量了个事儿,不知你母子二人的意思。”

      何春婳便拉着金宝娘的手道:“也没问妹妹有什么营生没有,早前听金宝说妹妹针线活儿做得不错,如今可有再做物件儿了?”

      金宝娘不好意思道:“也不算什么好手艺,成日帮人家缝缝补补地,赚几个铜子儿糊口罢了。”

      何春婳拍拍金宝娘的手:“那正巧了,金宝如今签了契子,不同往日能三天两头往家跑了,我又有个成衣店,一人忙不过来,妹妹一人在家又无趣,不若来我店里帮衬着,工钱也是照样的给,这样如何?”

      金宝娘忙抽回手摇头道:“哎呦这使不得使不得,我就只会个缝补浆洗,哪能帮衬着您老什么,您太抬举我了,这可使不得。”

      何春婳略有点无奈地看了郑民一眼,郑民方道:“这有什么,她那店面每年都招女工,有些人针线活儿做得可糙,都让她给教好了,您给金宝做的那些个小玩意儿她都瞧过,说做得好着呢。”说罢,郑民冲金宝一扬下巴。

      金宝立刻扑通一下跪下,抱着金宝娘的两条腿,干嚎道:“都怪儿子没出息啊!往后既不能回家,也没工钱往家拿了,只留我娘一个人,求娘莫怪儿子不孝啊!娘啊!千错万错都是儿的错啊!儿子不孝啊!让我娘一把年纪了还……”

      “你他娘别嚎了!”金宝娘被嚎的头疼,又给了金宝一指头,骂完才想到这是在什么地方,便尴尬道:“那就多谢少爷和太太了。”

      何春婳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金宝道:“得了,我算是知道这小子怎么那么没皮没脸了,都是您教的好。”

      金宝娘也尴尬一笑。

      这事儿便如此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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