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信误》安辞树

21、覆手意为雨（三）

　　郑民从篍园出来时，日头正盛，他抬头盯着毒辣的太阳发了会儿呆，起身往郑府去了，这会儿要是走得快，还能赶上吃顿饭。

　　其实这时候郑民心里想的是，你楚偕不是想跟我断个干净么，我偏不，不单不断，我还要教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单是想着到时楚偕一脸不甘却又不得不道谢的模样，郑民就浑身舒爽，舒爽得连去延庆赌坊找茬儿的心思都淡了，那索卿确实不是个东西，不过找他算账还真不急于一时，等哪天闲了再去找他不痛快让自己痛快痛快。

　　等郑民毫不客气地坐在郑家桌上的时候，郑业钧还是一脸怪异，老三极少来老宅，偶尔来一回也是被喊的不耐烦了，来了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一遭不打招呼还主动来，的确让郑家上下都有点不习惯。

　　郑业钧转头吩咐厨房多做几样郑民平日爱吃的菜色，无视了碧盈为首的一溜儿让人不舒服的眼色，问道：“今儿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顶着大日头的，一个人来的？”

　　按往常的惯例，郑民非得呛得让一桌人都吃不下饭，不过今儿是来求老头子的，便道：“晌午出去办事儿，下午又要去酒坊，这不顺路么，就来吃个饭呗。”郑民端起碗喝了口汤，也不讲究什么礼仪，“这汤不错，拿砂锅吊了至少两个时辰。”

　　郑业钧好容易同郑民如此和颜悦色地讲话，便拉起了家常：“这日子愈发短了，你也该趁着这时候多调理调理，省得再到冬天一受寒便不舒服。”

　　郑民心不在焉含混地嗯了一声，郑业钧又啰嗦了几句，郑民也一一答应着，他不炸刺儿犯毛病，等着挑错儿好大闹一场的碧盈等人恨得牙痒痒，郑民瞅着那一众人或青或白的脸色下饭，甭提多舒坦了。

　　在郑家上下各怀心思的时候，一餐饭有惊无险的结束了，郑业钧叫郑民去了书房，吩咐下人无事别来打扰，便阖上了门。

　　“你小子今儿不是顺道来吃个饭罢。”郑业钧开门见山道。

　　郑民装愣：“怎么就不能顺道了？”

　　“甭跟我装傻，难不成你还惦记我这把老骨头了来瞧瞧我不成么？”

　　“可不么，太久没见来瞧瞧您呗。”

　　“那成，现在瞧见了，回罢。”

　　“……”

　　“有事儿说事儿，甭跟这儿磨叽。”

　　郑民斟酌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您给帮个忙跟那杨御史打个招呼，让他放过我一朋友。”

　　“我就说么，没事儿你小子还能来这儿……杨御史？杨延和？”郑业钧想了想，“你哪个朋友落他手里了？犯的什么事儿？”

　　“就一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郑民遮遮掩掩地，“您就当做个好事儿，顺口说一嘴巴，不就得了么。”

　　郑业钧皱了皱眉头：“亦水，说清楚。既然要我出手，那就少跟我打马虎眼。”

　　郑民撇了撇嘴：“就，就前两天留洋回来那个楚偕，叫人安了个罪名，说是……革命党。”

　　郑业钧沉吟片刻，皱眉道：“这事儿与你无关，别瞎管。”

　　听老头子这意思，这事儿他门儿清啊，刚好也省的自己再罗里吧嗦讲一遍，郑民道：“怎么叫瞎管呢，这人可是我朋友。”

　　“你朋友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两个”，郑业钧沉声道，“这事儿你以为跟杨延和打个招呼就完了？这后头牵扯的可是索张两家，有点麻烦，我没必要去蹚这趟浑水。”

　　“怎么就麻烦了，这四九城里还能有您老人家摆不平的事儿么？”

　　郑业钧瞧着郑民这副混不吝的模样就有点来气，敲了敲桌子：“这不是摆不摆得平的事儿，你老子我向来不管闲事，这会儿突然在这两家之间横插一脚，你觉得合适么？”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你跟那楚偕什么关系，你收他什么好处了？”

　　“……能收什么好处啊”，说到这个，郑民一脸泄气，我还巴不得他给我点什么好处呢，“就我觉得这人挺可交的，见不得清白人叫人诬陷还不成么……我就没收人好处！”

　　郑业钧眯了眯眼睛，觉得郑民上赶着要给人帮忙脱罪实在有点蹊跷，不过看样子自己要是不答应，这小子估计也不能松口，便道：“这事儿先放一边儿，前些日子你表嫂让你去他家吃饭，你不去忙什么呢？”

　　郑民一听这话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要搁平日早扭头就走了，这会儿只能编个瞎话：“……茶庄有事儿。”

　　郑业钧哼了一声：“那顿饭你要是去了，今儿这忙还真用不着我帮。”

　　郑民心里咯噔一下。

　　郑业钧略有点幸灾乐祸道：“那天你表嫂就是让你去见见索家小姐，要是成了，你如今可就是同你老丈人讨这个人情了。”

　　郑民心下一阵无力，这都什么事儿啊，又不能直接跟自己老爹说，您儿子是个没出息的断袖，甭琢磨着给您儿子看亲了，您要非得这么着，那先把楚偕的革命党罪名给摘了去？

　　郑民无奈道：“那这忙……您到底儿是帮还是不帮啊。”

　　“帮忙可以”，郑业钧故意停顿片刻，“你空了去见见索家小姐。”言下之意，要是二人都觉着不错，那这门亲事就定了。

　　郑民纠结片刻，想着索家小姐不过是个姑娘，见个面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的，大不了到时候推说不合适呗，便点点头：“那成，您可别忘了跟索明说这事儿啊。”

　　郑业钧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嗯是怎么个意思？”郑民急了，自个儿都作出让步了，老头子可别这会儿又翻脸不认账啊，“这人我也答应见了，您可别这会儿反悔啊。”

　　郑业钧嘴角抽了一下：“你老子还不至于赖这个账。”

　　郑民不放心道：“那您快着些儿。”

　　郑业钧不耐烦摆摆手，这事儿还有点棘手，还得找个合适的时候把这事儿跟索明那老狐狸提一提，便懒得应付郑民：“今儿怎么婆婆妈妈的，事儿说完了，你可以忙你的去了。”

　　郑民边往门口走，边叮嘱：“您可千万别忘了啊。”

　　郑业钧忍无可忍骂道：“你可以滚了！”

　　郑民嬉皮笑脸道：“那我滚了啊。哦对，新茶要到了，到时候给你送两斤来尝尝。”

　　待郑民走远了，郑业钧也无奈笑了笑，父子俩可是好久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说什么话了，虽然逢年过节的二人能见个面，还能吃个饭，只是远不是父子间应当有的气氛。

　　想到这里，郑业钧心里忽然有些悲凉，从郑民母亲去世到如今郑民已近弱冠，从郑民还是个怨愤的少年到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青年，他很少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甚至有时会牺牲和这个老三的感情来换取自己家庭的和睦，他常常忘了，这个出类拔萃的青年也是自己的家人。

　　“老爷。”碧盈见郑民走了半天书房里还没声儿，便轻轻扣了扣门，自从上次被郑业钧当着全家人一顿指桑骂槐的数落，她老实了不少。

　　郑业钧沉声道：“进来。”

　　碧盈这才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进了书房，见郑业钧心情不错，方舒了一口气，把托盘里的茶轻轻放在桌上，走到郑业钧身后轻轻给他揉着肩：“老爷，日头正盛，歇歇罢。”

　　郑业钧摇摇头：“去叫管家来，我有事儿找他谈。”

　　“要我说，这老三自立门户这么久了，您也不能他一来求您，您就出手帮他罢”，碧盈这才老实了没两天，又开始嚼舌根，“再说了，他都成年了……”

　　“你这段日子又闲了是罢！”郑业钧怒道，“那到底是我儿子！这么多年他来找过我几回？你要是闲的没事干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到处嚼舌根子！”

　　碧盈被骂得有些不服气，但也没再叨叨，只一步三扭地去给郑业钧找管家了。

　　郑业钧好容易柔软起来的心又一下变得僵硬，他重重出了口气，才又重新思索起郑民拜托的事儿。

　　不过，这楚偕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竟让郑民如此上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