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信误》安辞树

19、覆手意为雨（一）

　　因为要说的事儿跟庆延赌场的庄家有关，郑民便带楚偕在赌场对街的裕丰楼拣了个二楼雅间落座，随口点了几样这家店招牌菜，便吩咐小二把门关严实，又亲自把楚偕那半边的窗户掩了起来，方才坐下。

　　楚偕一进屋就坐定，给两人各斟了杯茶，便看着郑民忙乎，等郑民忙活完坐下了，他才开口道：“不必如此小心。”

　　“还是小心点儿为好”，郑民摆摆手，指了指路对面，压低声音道，“方才我去赌场还债，遇上他们东家，你道是谁？”

　　楚偕略一思索道：“总不会是索明。”

　　“是索明的儿子，叫索卿”，郑民嘲弄一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楚偕没答话，在他看来，郑民不会对一个人无缘无故下如此评论，便静静等着郑民往下说。

　　郑民简练的把今儿在赌场的事儿一说，只略去金宝被剁手指那一段，最后道：“我从那笑面虎手里捞了一笔，他明面儿上倒是给了我，暗地里又撺掇一群赌鬼想把钱弄走。好在碰上你了，否则这事儿啊，谁都捞不着好儿，你说说，这一出是怎么个意思。”

　　楚偕听郑民说完，也觉得这人有点儿古怪，不过想到索明用自己的性命威胁舅父，便也不奇怪索卿的怪异举动了，便岔开话题道：“看来亦水今日运势不错。”

　　郑民正想跟楚偕说说怎么从索卿这边下手给人洗脱罪名，没想到楚偕却没把这人放在心上，不过也说不准楚偕已有法子对付索明，又或者觉着自己也非可信之人不便多言，便喝了口茶道：“你还真当我不会玩儿呢，别的不说，就这摇骰我可是拜过师的。”

　　“拜师？”楚偕还真没想到这种市井玩意儿还要正经学学的。

　　“就小时候无聊呗，学着玩儿的”，郑民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又随口问道：“刚刚那胡同还挺偏的，你在那块儿干嘛呢？”

　　“寻访故友。”

　　楚偕本不是多话的人，何况他觉得和郑民也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也没就这个话题往下谈的意思，刚巧小二端了两盘小菜上来，郑民也没再往下问。

　　二人各有心思，吃饭时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就菜色聊着，不过好在郑民有意引楚偕说话，楚偕虽话少，但也没让郑民的话落在地上，所以也并不尴尬。

　　“听说这家的桂花糖藕做的还挺地道，你尝尝比不比得上江浙的味道。”郑民把小二刚端上来的盘子挪到楚偕跟前，又把楚偕的茶杯满上，忽然听见楼下有些嘈杂，便放下茶壶往楼下瞅了一眼，结果就看到索卿前呼后拥的从赌场出来，便示意楚偕往下瞧。

　　楚偕推开窗户，随意往下一瞟，瞧这人的架势，想必就是郑民说的索卿了，看模样就是个典型的官宦子弟，衣着华贵讲究排场，不像郑民走哪儿就带着一小厮，更不像自己，连个小厮都不带。这么一想，楚偕倒觉得这人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从他这里下手为自己脱罪怕是不容易，便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郑民浑然不知楚偕心里如何想的，便还探着半个身子瞧着索卿跟几个掌柜说话，嘲弄道：“还生怕这街上没人认得他，弄这么大架势，臭显摆。”话音刚落，索卿正巧抬头，郑民就隔着一条街尴尬地跟索卿对视，还没等郑民反应，索卿便歪头冲他一笑，跟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就抬腿往裕丰楼来了。

　　郑民见状忙坐正身子对楚偕道：“那玩意儿要来。”

　　“嗯？”

　　“索卿。”

　　果然，没一会儿，小二就端着一壶酒上来了，后头跟着笑眯眯的索卿，索卿倒是没料到这屋里还有一个楚偕，笑意滞了一瞬，对郑民道：“我还当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呢。”

　　郑民起身笑道：“刚巧，我方才还同泽行说到索少爷。”

　　楚偕停筷对索卿微一颔首，也不开口。

　　“说到我？”索卿也不计较这人冷淡，也不等人请，自行上了桌还吩咐小二多加一副碗筷，笑道，“我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苟且混日子罢了。”又瞧着楚偕问道：“这位公子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在下楚偕。”楚偕说完满意地看到索卿脸色稍变，这索卿竟是个脸上藏不住情绪的笑面虎，倒也不足为惧。

　　郑民顺势道：“索少爷可曾听闻一件趣事？”

　　这些日子哪有什么趣事，索卿料到郑民要说的必是楚偕被自己老爹定为革命党的事儿，故作不解道：“近来未曾听闻什么趣事，难道这京城里有什么新闻么？”

　　郑民心说你就装罢，便摆出一副纠结的神情道：“既是如此，那我还是不嚼这个舌根了罢。”

　　“这可不成”，索卿给自己倒了杯酒，“哪有话说了一半儿又咽回去的道理，你说便是了。”

　　郑民瞟见楚偕的茶杯又只剩了一半，便抬手把茶给加满了，方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好话儿，不过是这位仁兄……”他指了指正在挑鱼刺的楚偕，“叫人说成是什么革命党，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索卿见郑民对楚偕甚是殷勤，心中不快，但也没说什么，不动声色道：“这倒没听说，不过瞧楚公子如今还镇定自若地坐着饮茶，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楚偕轻嗤一声，并不接腔，把挑好的鱼肉喂进嘴里，又饮了口茶。

　　索卿虽不在意楚偕对自己什么态度，但实在见不得郑民一双眼睛粘在楚偕身上，便勉强笑道：“听闻郑少爷是个不管闲事的人，如何今日听风就是雨，到我这里来打听这等闲事呢？”

　　郑民冷冷瞥了索卿一眼，又转而笑道：“索公子此言差矣，何谓‘闲事’，与我无关的才叫闲事，泽行到底儿还是我郑某的朋友，我朋友的事儿难不成也是闲事儿么？”郑民见索卿笑意更勉强，便接着道，“再者，熟悉我的人向来称我‘无事忙’，这不管闲事的话也不知索公子从何处听来，还真真儿是说反了呢。”

　　索卿被挤兑的多少有些狼狈，郑民这话先是拉近了自己与楚偕二人的关系，显得索卿就是个外人；又暗讽索卿没事儿瞎打听自个儿的消息不仅是做了无用功，现下说出来还招人烦。

　　楚偕坐一边儿虽然没搭话，但这里里外外几层意思也看得清楚，索卿是想跟郑民套套近乎，故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他，不过次次都拍在了马蹄上；而郑民这边儿是认准了索卿是个虚伪不可交的笑面虎，不仅懒得搭理他，还暗里挤兑他，不过为了从他这里下手为自己洗脱罪名找点线索在勉强周旋。

　　楚偕虽同郑民情谊并不深厚，不过此时也见不得他违背本心为自己说话，便开口道：“在下尚有事情要办，恕我冒昧先行一步。”又抬眼见郑民也坐不住了，便顺势道：“亦水方才说要去酒庄有事，恰巧顺路，不如同行。”

　　郑民忙装作刚想起来的模样，一拍脑袋道：“这天儿热得我都忘了，酒庄那边儿还让我过去呢，索公子失陪失陪，今儿这顿算我的，咱们改日有空再聚，回见。”

　　索卿此时也没法子把人拦住，便客套几句送二人走了，待他再坐下，面对一桌残羹冷炙，面色僵硬，神态阴冷。

　　没过一会儿，小二听见一声巨响，等他上楼，才发现索卿把桌子给掀了，忙赔笑道：“哟，这是我们招待不周还是怎么了？索公子这么大火气？”

　　索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方道：“收拾收拾，算好价钱到延庆赌坊兑银子。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别说。”

　　“自然自然。”小二点头哈腰地赔笑。

　　索卿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