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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翻手试为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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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您可回来了”,给楚偕开门的丫头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锦盒,语气还挺焦急,“舅老爷在堂屋等您半天了,叫您一回来就去,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说呢。”
楚偕回来之前便想着他要来找人,只没料到这人动作如此迅捷,便交代那丫头把那锦盒妥帖送到书房,便抬步往堂屋去了。
还未进屋,便听得自己那舅舅一副悔不当初的语气道:“我实在未曾料到那索明如此下作,竟拿他做文章,也实在怪我。”
“也怨不得兄长,党派之争自古牵扯之人众矣,泽行回来的不巧罢了”,自己的母亲倒是不温不火的,“若实在着紧,便让他再去日本待一阵,避过这一段时日再回来也是个对策。”
楚偕闻言推门道:“母亲所言甚是,我虽不知索大人与舅父有何过节,但舅父若因我被掣肘,实非泽行所愿。”
张且摇了摇头:“你母子二人所想未免天真过头,其一,如今泽行被通缉已是戴罪之人,此时莫说出国,便是出这萩园都是明晃晃一块靶子,那些个巡防如何放得过他;其二,这索明是手眼通天兼心狠手辣之辈,若他当真要你性命,你便是在国外也是朝不保夕,出国绝非一劳永逸之法;其三,便是躲得过索明追杀,也算是流亡,既是流亡你何时能归国又是一大难题,难道你便甘心一世流落国外再不回家?。”
楚偕这会儿才明白自个儿这脑袋竟如此都不值钱,张吟此时问道:“兄长与那索明究竟是有何等过节,他竟要以泽行性命为要挟来迫兄长就范。”
“一言两语说不清白”,张且沉吟片刻道,“简而言之,当年我与同侪所推新政之效甚微,朝中大臣早已颇有微词,而索明当初自始至终便阳奉阴违阻挠新政,近来他竟说服陛下将当年推行新政之人一一革职,只是在他看来我还略有几分用处,他便以泽行为饵,诱我亦是逼我为他所用。”
“新政绝非救亡图存之法”,楚偕说道,“舅父也看到了,庚子以来,朝臣敷衍者多于实干者,要改的绝非什么学制官制,而是人心。”
张且敲了敲桌面,皱眉道:“若无新政,何来学堂何来你这一批留洋学生,你这可算得数典忘祖。何况,我今日不是来同你辩驳什么要改什么不改,我是来同你商议对策,你这番杠抬的属实没意思。”
楚偕被噎的一时无话可说,倒也安静了片刻;张吟觉着楚偕被呛倒是好事,多少能改改他那见缝插针抬杠的毛病;张且这会儿也懒得说话,心内百转千回想着对策。
只是这沉默没多久便被闯进来的楚斓撞碎了,楚斓风风火火进门,把张且手边的茶碗端起,一气儿饮个干净,喘匀了气儿方坐下开口道:“索明那王八蛋说,给你十日好好想明白,毕竟泽行是革命党这话若放出去久了,他也收不住。”
张且又给空茶碗续上了水,递给楚斓,问道:“你这是哪来的消息?”
楚斓身上那股书卷气方慢慢回过来,便接过茶碗道:“今儿他让人送来一封信,说十日之后,也就是闰六月廿六,他府上有个什么宴,请你前去。这不就是十日为期,若你遂了他的意,依时赴宴便好;若十日内无消息,那日泽行如何便不好说了。”说罢轻飘飘地看了楚偕一眼,到底是年纪轻眼皮子浅,这在座四个人就他一个如坐针毡,实在缺乏历练。
“既有这十日,那便不急于一时”,张吟略松了一口气,叫来芸姑道,“天也晚了,你去给舅老爷他们叫辆车,再晚了怕是难找。”
张楚二人明白这是逐客令了,也都干脆利落起身告辞,送走二人之后,张吟回头见楚偕一脸疲惫揉着太阳穴,便柔声道:“早些歇着罢。”
楚偕点了点头,起身道:“母亲您也早些安置罢。”
楚偕在院子里溜达了半天,信步走到了书房门口,便推开门进去,今年闰六月,夏日略长,不过好歹立秋了,这园子的植物又多,故而也不觉燥得慌,为了避免闷,楚偕将门窗都推开,方才坐下。回国至今,所遇之事就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好事,夏夜寂静倒适合自己把这段时间在心内过一遍,捋出个条理。
先是赵砾,楚偕在国外时便稍有听闻赵砾不甚可靠,碍于多年相交,他不愿对此人有过多怀疑,只是细细想来,这两三年他拿给赵砾的钱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每当楚偕问起这些钱的下落和用处,赵砾总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而楚偕此人生性怕麻烦,一向觉着自己只拿钱便好,那些什么革命什么起义他不必参与,毕竟他们缺的是钱,不是人。这时想来,赵砾从他这里拿了钱之后究竟如何运作,下次还是要问问清楚。
其次是同文馆,在日本时,楚偕常与往日一位名叫王务的旧相识通信,这位旧相识当年本该与他一同留学,不过临行前王务的母亲忽然病倒,所以便留在京城并未一同出发,两人在楚偕留日前便私交不错,又对时局各有见解,所以五年中书信也未曾间断。可前两天楚偕去同文馆找王务时,竟意外发现此人早在两年前退学,这却是王务来信中未曾提及的。好在楚偕手里有王务的地址,过两日得闲不如直接上门问个清楚。
第三便是如今悬在项上的这件事了,那索明只给了十日,便是要舅父在十日内表明态度,这事说白了自己不过是个棋子,烦恼也无用。
第四是工作,不过这事不急,其一是自己在日本学的是经济,国内工业发展蒸蒸日上,学的东西不愁用不上;其二是目前自己身上缠着的事情不少,不必再多找个事情给自己添麻烦。在楚偕看来,工作不过是个应付时间的消遣,不必太上赶着去做。
想到这里,楚偕轻轻摇了摇头,还真是流年不利啊,一垂眼看见郑民今日送的锦盒,便随手打开了,良在斯,也不知这郑民是如何想到这首诗的,记得王务当年也曾说过,若要拿一样东西来比楚偕,那必是竹,风骨天成,最是潇洒,只是过刚易折,须得磨磨性子。
楚偕又想到在酒楼里郑民那番话,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回国后所遇的头一桩好事,倒是结识了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