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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叶即是秋(三) ...

  •   “您倒是舒坦了,您瞧瞧我身上这汗!”金宝拿袖子在脸上抹了两下,把袖子朝郑民边儿上一抻,“瞅瞅,就为了您那一摞儿单子。您现在还不让我去打水洗澡,有您这样的么。”

      “你现在要去井里打冷水洗澡那才叫找死呐”,郑民头也不抬,光顾着翻单子,随口应了一句。

      金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什么世道,自个儿打水洗澡还要被管着,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这话没错儿,你这会儿心火正旺呢,拿冷水一激倒容易急火攻心,到时候才要命了。”何春婳使了个眼色,让那丫头转头给金宝打扇子,又站起身转而对郑民道:“得,你先看着,等都捯饬完了,今儿晚上再寻个稳妥人把单子送茶庄去,布庄到底儿还要人盯着,我先回了。”

      郑民忙起身:“姐要么您再坐会儿,这太阳还烈着呐。”

      何春婳觉着好笑,这会儿又装什么体恤人,摇摇头便走了。

      郑民方安心坐下一张张翻单子,金宝也就接过那丫头手里的扇子,让那丫头忙别的去了,省得待会儿这祖宗又嫌弃屋里人多,喘气儿声扰得他不得清净。

      坐了半日,眼酸脑胀,一摞单子终于翻了个遍,郑民方一气儿饮干杯中茶水,仰着脑袋活动脖子,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两刻了”,金宝瞧了西洋钟一眼,“少爷咱也该走了。”

      郑民瘫在椅子上:“打盆洗脸水去,总不能就这么怠怠倦倦的就出门了。”

      等金宝把盆和手巾拿来了,郑民才不情不愿起身,洗过脸忽而道:“你说我是不是得换一身儿,上回就穿的这身儿,我那身藏青的呢!”

      金宝立刻狗腿道:“巧了嘿,上回您说了,后来我还真就给您找着了,就给放在箱子面儿上。”

      “那赶紧的,去给我拿出来呀。”郑民才扬着一张笑脸抬脚出门。

      到了汇丰楼,在下头招呼的小二眼尖,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来:“哟,这不是郑少爷么!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这还真巧了今儿二楼就剩一间儿雅座了,来您这边儿请!”

      “咱们少爷今儿是约了人的,你瞧没瞧见一穿洋装的公子来了?”金宝腾出手比划了一下,“约莫就我们家公子这么高。”

      小二皱眉道:“没有,今儿来的没穿洋装的,都是长袍马褂的,想是您等的那人没来,您要么上楼等等先?”

      “谁说我今日就是洋装了?”

      郑民闻声一愣,一扭头倒笑了,楚偕一身青色长袍,正是个文绉绉的书生模样,手里拎着一小坛子,正挑着眉瞧着自个儿,许是衣裳打扮不同,这人全不似头两回见着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郑民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通,笑道:“哟,您穿这身儿倒也挺精神,不过看这料子和手工......这是瑞琪坊出来的不是?”

      见楚偕面带疑惑,郑民点了点自己的衣领:“别家这儿都是一个扣儿,瑞琪坊有俩;瑞琪坊的内衬多是夏布,轻软凉快,您这袖口翻出来的可不就是夏布么。”

      “哟,这位公子面生,像是新来这京城,怕是不晓得,瑞琪坊就是在郑少爷手里发迹的”,小二趁着楚偕没开口,忙见缝插针地来了一句,“二位爷,大堂嘈杂的,不如上雅间泡壶香片慢慢儿聊。”

      郑民点点头,一伸手:“泽行请。”

      上了楼二人刚坐下,还没等说话,便听外头有人嚷嚷,吵着吵着这群人便一把推开屋门,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三十面容灰败的官差,张口便吼:“把那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给我拿下!”

      还没等那人的手下围上来,郑民忙赶走小二和金宝,自个儿起身拦着:“哎呦喂,冯大人怎么这么大火气暑天火气大了伤肝呐,来来来,坐,喝杯茶消消气。”

      那冯方一挥手:“郑少爷,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您也甭管,今儿我是出公差来拿人的。”

      郑民把腰上钱袋往那官差手里一塞,笑道:“我哪有那胆子管您呐,这不是撞上了随口一问么。”

      “得,那我就跟您说道说道”,冯方使了个眼色,叫下头的人都出去了,方收好钱袋坐下道:“您这位朋友,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叫人揪住了剪头发这一条告了个革命党,这不,杨御史遣我来拿人。”

      郑民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今儿这楚偕可千万不能放走,否则这人的项上人头可就不定什么时候掉了,那会儿自己可不得心疼死。

      这头郑民还在想辙救人,那头楚偕冷哼一声:“无凭无据,就凭些风言风语,便遣人捉拿,这位杨御史想必也是糊涂人。”

      “哎我真是奇了怪”,冯方也是气极反笑,“人家见官差拿人都是上赶着说好话儿,怎么临到您,反倒派起我们杨大人的不是了?还真有不怕掉脑袋的?”

      郑民一瞧这气氛不对劲,赶紧拦住要反唇相讥的楚偕,又给这冯方倒了杯茶:“冯大人您甭价!我这朋友才留洋回来,这不是不懂咱京城的规矩么,我回头好好儿跟他说说,您呢,就当卖我个面子饶了他这遭!再者,拿人也不急在今天,这人总不能在我手上叫您拿走,好歹是我朋友,这要传出去了,我今后还要不要这张脸了,我也明白您几位来一趟也又累又热,今儿您可歇歇脚赏个脸用个膳,全算我的。”

      “郑少爷,我知道您是明白道理的人,可您这朋友犯的可不是小事儿,不是我说放就放的”,冯方皱着眉头点了点桌面,“这革命党是什么罪名,可甭跟我说您不知道,今儿您就是从我手里保得了他一时,明儿您这朋友还说不准跟哪儿吃饭呢。”

      郑民见冯方说话松快了些,才略放下一口气:“瞧您说的,这话我还不明白?只是有一件我想您还不晓得,这位呀,是张且张大人的外甥,您今儿要把人拿了,就不怕明儿你们察院叫内务府给围了要人么?”

      冯方啧了一声,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划拉了几笔:“这我还能不知道?不瞒您说,便是张大人也不见得能把人要走,您道是谁给杨大人告的这一状?”说罢指着桌上刚写的“索”字,瞥了楚偕一眼。

      郑民见了这字也觉棘手,便一拱手道:“多谢冯大人。”

      冯方见状摆摆手,便起身走了,留这一位心思细密的去教那一位拎不清的。

      “这便是那位冯大人要听的‘好话’了?”楚偕一脸嘲讽,还当这郑民是位能结交的同辈,却原来也是个畏官怕吏的绣花枕头,倒糟蹋了他特意带来的一壶酒。

      郑民瞧这人的脸色,已将人怎么想的猜了个七八分,便托腮盯着这人道:“我明白你不怕死,只是你不能死在这会儿,更不能死在在这伙儿人手里。”见楚偕也没搭话的意思,郑民接着说:“你心里怕是想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只是即便是能上青云,也得有那个命才行。你是宁为玉碎的人,可你总不愿碎在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节骨眼上罢。”

      楚偕半晌才道:“一句能屈能伸倒叫你说上了这一车‘好话’。”

      郑民见人态度和软了些,也知这人把话听进去了,只是一向不知如何服软,便笑道:“这一小坛是什么好东西,馋了我半日了,泽行倒是赏我一杯解解馋呐。”

      楚偕一阵好笑,这人倒会蹬鼻子上脸,刚搭理他一句话,便好意思唤着人表字来讨酒喝了,就伸手为他斟了半杯:“日本带回来的清酒,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喝的惯喝的惯”,郑民心说这人就是给杯白水,自己也能喝出个陈年佳酿的味儿来,何况是杯酒,便一口闷了。

      楚偕见郑民的表情慢慢一言难尽,反倒觉着有意思,便笑道:“这可是‘乱世之酒’,不如郑少爷的老窖酒回肠荡气、香沁肌骨。”

      “酒不香不浓,倒也无妨”,郑民见这人好容易有个笑模样,把一句人香便足够吞了下肚,把宝贝了半天的锦盒推给楚偕:“上回说给你的东西,别待会儿喝醉了给忘了。”

      楚偕也不客套,打开锦盒拿出扇子,正面一副奇石墨竹图,风骨天成,自有品格;背面三个大字“良在斯”,取得是南北朝虞羲的《见江边竹》,一手行楷,不拘一格。楚偕把扇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端详半天,越看越喜欢,赞道:“亦水有心,却之不恭,我便多谢了。”

      郑民这会儿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笑道:“客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一叶即是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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