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信误》安辞树

11、倜傥多登徒（二）

　　“哎我的爷，要知道您这副模样，我就不让秦家那小子去叫人了，您这哪像来赴宴的，俩眼珠子血红，跟忒么来寻仇的似的。”傅天一脸嫌弃，但还是皱着眉拿手绢包了茶叶渣给郑民敷眼睛。

　　郑民宿醉没醒透就赶了过来，胳膊肘抵桌面上，手掌托着自己那颗装着浆糊的脑袋，闭着眼睛不说话。可不得来么，也不看看喊的是谁，那可是楚偕，郑爷垂涎了好几天的人，美人有约自然得来。

　　傅天是郑民表兄，今年二十二，也正是风流的年纪，不过隔两日便要担心这不着调的表弟捅没捅篓子。虽然这小王八犊子年近弱冠，出了郑家自立门户，把自个儿养的挺滋润，但到底年纪小，自他母亲过世没少惹麻烦，若有人管着就好了。想着傅天又试探道：“你表嫂前儿打发人去请你上我家吃饭，怎得没来？”

　　郑民糊着脑子，思索片刻道：“她就想给我说亲，不去。”

　　傅天语气带了点嘲讽：“你能守着醉仙楼里那些个东西过日子？”

　　郑民嗤了一声：“谁就非守着谁过日子？”

　　傅天虽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这会儿也懒得多说，说多少回郑民都是这几句，也不知那些姑娘家在他眼中是什么洪水猛兽，宁可一年到头在醉仙楼挥霍无度，也不肯娶妻纳妾。

　　楚偕一进门，先瞅见的就是郑民撑着下巴仰着头，眼睛上还敷着一手绢的样子，跟自己印象中精明算计的模样相去甚远，不由挑了挑眉。

　　秦锡自然也瞧见了，尴尬咳了两嗓子，这郑民怎么这么个模样，丢不丢人呐。

　　傅天听着门响便起身，结果见楚偕眼神压根儿没落自个儿身上，顺着人的眼神一瞥才瞧见郑民那模样，赶紧推了一把：“亦水！”

　　郑民迷迷糊糊把帕子扯下，狠闭了闭眼适应下光，视线刚清晰，入眼则是楚偕着套浅灰洋装，长身迎光玉立门内，右手轻捻折扇缓缓摇着，左手背在身后，面如冠玉，右眉梢略挑，目光尽头则是自己。

　　郑民恍惚间又想到那句话，陌上人如玉。这话虽原是说姑娘，但美人皆可比做玉，遑论楚偕。

　　楚偕见郑民一副神游之态，缓下面色，上前两步：“郑兄，我们见过了。”

　　秦锡一愣，认得楚偕也有年头了，甚少见他主动开口搭话。

　　郑民这才回过神，抹了把脸，起身并无半点局促道：“见过见过，楚兄安好？”

　　楚偕点了点头，又对傅天略一颔首。

　　“楚少爷是客”，傅天扯着郑民往一边让了让，“理应往上坐。”

　　秦锡见傅天拘谨，郑民迷糊，便有意缓和气氛，笑笑：“泽行向来不是拘礼之人，今日都是自家弟兄，何必分主次。”

　　“琇莹说得是，随意便好”，楚偕把折扇缓缓收起，瞧了眼正往下首走的郑民，“不必为我多虑。”

　　郑民一挑眉，正巧跟楚偕目光一对，便也不论，直接落座，而后冲着楚偕一笑。要说郑民平日也俊朗，只是今儿顶着一副憔悴面容，不笑倒还好，一笑倒有些呆愣。

　　四人随意入座后，秦锡桌下踹了郑民一脚，一脸嫌弃：“昨儿干嘛去了，这么个模样。”

　　“能干嘛，玩儿呗。”郑民瞟了楚偕一眼，没把话说太明白。

　　“玩儿？昨儿找的是夏荷还是冬雪啊？”秦锡挤兑道，见郑民支支吾吾，便凑楚偕边儿上道，“可记得之前跟你提的醉仙楼？”

　　楚偕饶有兴味瞧了郑民一眼：“不止记得。”

　　“哟，楚少爷这话意思是，还去过？”傅天诧异道。

　　楚偕略露个笑模样，意思不言自明，抿了口茶道：“唤我泽行便好。”

　　男人之间，有了共同话题，距离便拉近不少，何况这话题关乎色，子曰食色性也，论到本性，这距离便再近一些。

　　楚偕这心照不宣的一笑，倒让气氛活泛不少，不过郑民这会儿倒有些硌应，只是桌上也没人搭理。

　　傅天一笑，转而道：“泽行，今儿原定我作东，不过亦水来得比我还早，想是心急，那这桌就记他账上了。不必给他省钱，拣好的点，这位爷最不缺的怕就是银子了。”

　　楚偕瞟了郑民一眼，瞧这人脸上别扭，便道：“我来得晚，我付账罢。”

　　“记我账上便是，这家的酒都是我家来的，你若付账我岂不赚了你的钱”，郑民忙拦着道，“那可不成。”

　　“就是”，秦锡朝墙边儿一直候着的小二使个眼色，让他把菜谱拿给楚偕，“今儿这地方可是德载特意为你挑的，今儿可有整京兆排的上号的淮扬厨子，就怕你吃不惯京兆这乌七八糟的东西。”

　　楚偕也不推辞，接过菜谱翻了翻：“不至于吃不惯，只是多年没尝到淮扬菜，真有些想了。”

　　“正好，我们也不知淮扬菜怎么个讲究，就跟着你开开眼界。”傅天暗自得意自己挑对了地方，更觉楚偕不似外表那般疏离。

　　“荤的要松鼠鱼、三套鸭、软兜长鱼要绍酒先略浸一刻，要有好的便要太湖三白，若没有就要碧螺虾仁；素的要砂锅豆腐，煮个干丝，九丝便够，再酿个芦笋；凉盘水晶肴肉、桂花糖藕；再上两笼汤包，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馅儿。”楚偕估摸着差不多，合上菜谱，抬眼一瞧，桌上三位都盯着自个儿，也是一愣：“怎么？”

　　傅天尴尬笑笑：“没，就觉着你不像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儿的人。”

　　“这话可说着了，我认得泽行这么些年，也就点菜的时候，才能多听他说几个字。不像这位”，秦锡冲郑民一抬下巴，“今儿是怎么着，昨儿哪个小倌儿把你嘴给缝上了还是怎得？”

　　“昨日的西凤够烈”，楚偕不经意道，“只尝了一壶，今早便有些昏沉。”

　　傅、秦二人教楚偕说得一愣，不知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郑民也先是一愣，随后转过弯来便被吓着了，瞪着楚偕：“你……”

　　楚偕慢悠悠的打开扇子：“昨日我在你前头那间。”

　　秦锡促狭一笑：“这可算得上是缘分了。”

　　傅天也拿扇子掩面笑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郑民这会儿是真无话可说，只想着昨儿瞧见门外那位竟不是幻觉，是真的眼前这位，那自个儿那句话……不过瞧着这样怕是没听见；那昨儿那小倌是看见还是没看见这位爷，若是看见了可怎么才好，不过那小倌儿嘴严，看见了也无甚要紧。

　　郑民想着松了口气，瞥了那促狭的两位一眼 ，才开口：“不要个蟹粉狮子头？这家的狮子头算是招牌。”

　　楚偕挥挥手让小二先下去，才道：“时节不对，蟹粉不好。”

　　郑民点了点头，时节是真不对，昨儿自己怎么就想不开跑醉仙楼去了，这位爷怎么还就巧了也去了。

　　想着便叫住正掩门的小二：“再两壶花雕，要最好的。”

　　楚偕瞧着郑民一脸郁卒，心情莫名轻快了些，桌上也没人瞧见楚偕勾了勾嘴角，眼里盛了一汪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