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信误》安辞树

10、倜傥多登徒（一）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楚偕便起身回了秋园。挑这么个时候也不是怕人瞧见，只是楚偕择床，不在自个儿熟悉的地方，总睡不着，再者身旁还有个人，到底还是有些提防。昨儿晚上有点累，好赖眯了一会儿。

　　最初楚偕独自漂泊在外时，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却昏昏沉沉不清醒，一来思乡二来寂寞，用了些安神的药好些，只是医生说这东西多少会有依赖，便也断了，后来去了回歌舞伎町，便成了那地方的常客。偶有社交，也是从这上头来的——原本楚偕在同窗眼中高冷疏离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在歌舞伎町遇着了，方知楚偕竟是同道中人，后来有什么事儿偶尔也叫上他，无形中倒让楚偕不那么寂寞。

　　大清早的整个京兆还没那么喧闹，路上也没什么人，楚偕慢腾腾往秋园晃，回去了也没什么事儿，前几日都把该忙的忙完了。

　　这么一想，楚偕竟在大热天的打了个冷颤，怕是昨儿晚上着了凉。

　　晃到秋园门口的时候，约莫辰时，楚偕眼见一姑娘在叩门，便没再往前去，这姑娘他不认得，看打扮应该是秋园里的丫头，只是秋园里丫头少说也有三四十，他不认得的多了去了。

　　楚偕本想等这丫头把门叫开，免得自己麻烦，结果这姑娘叩门跟挠痒似的，半天没叫开。

　　楚偕无奈走上前去，还没开口，那丫头就瞧见了，低眉顺眼唤了句少爷早。楚偕一看这姑娘长得还挺秀气，便伸手覆在那姑娘拉着门环的手上，带着姑娘的手用力敲了敲，随后撤掉手，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这姑娘哪见过这玩儿法，一张脸臊得通红，等门房丫头把门打开了，手还没从门环上拿开。

　　进了园子没多久，楚偕听着后头那丫头一直跟着，便开口问道：“怎么这会儿叫门？”

　　那丫头惊了一下，低头回道：“回少爷，奴婢是管池子的小云，前两日芸姑姑给准了假，让我回去照顾嫂子。”

　　楚偕站住瞟了她一眼：“跟芸姑重了，改个名罢，省的混了。”

　　小云一愣，更受宠若惊：“凭少爷安排。”

　　“几月生的？”

　　“回少爷，六月初四。”

　　楚偕想了想道：“叫荷月罢。”

　　小云赶忙跪下：“荷月多谢少爷赐名。”

　　楚偕嗯了一声，起身走了。荷月则在他身后红着脸咬着嘴唇，一副少女心事欲说还休的怀春模样，一直走到住的屋子里头都还没好。

　　“少爷跟那丫头说什么了？”芸姑刚好出来给张吟打洗脸水，恰好看到那丫头不胜娇羞地站起来跑回后头去，想着估计是楚偕惹得，便随口一问。

　　楚偕轻描淡写道：“改个名，免得跟姑姑重了。”

　　这孩子是芸姑一路看着长大的，虽嘴上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各处小事想得周到，只是思虑太重总是伤身，何况人不开朗难得排解，总让张吟忧心，芸姑想着微微一叹：“少爷回房歇吧，夫人还没起。”

　　楚偕道：“不了，我去书房，早饭劳姑姑让人送来。”

　　楚偕换过衣裳后，便在书房随手翻书，并不用笔墨，留洋几年，再拿毛笔多少有些生疏，想着不露丑，便也弃了少年时那一笔隽秀的字，倒也可惜。年少时虽也读过不少书，唐诗宋词四书五经也看，戏文话本志怪小说也读，只是多年未再读，便也生疏了。

　　不知不觉楚偕在书房消磨了半日，觉着眼睛酸涩方放下书卷，往墙上挂钟一瞥，竟快十钟点，想着自己嘱咐了送饭，便略有不快，出门见一丫头往书房方向来，便上前几步预备问。

　　那丫头眼尖，见着楚偕便行个万福：“少爷早，奴婢是门房的七凤。门外有个公子求见，说是您故交，姓秦。”

　　姓秦？楚偕想了想，果真是故人，便也忘了什么早饭，径直往门口去了。

　　还没到门口，便听到那位秦公子说话逗得门房的一个姑娘一阵阵儿地笑，楚偕轻哼一声，还是那副登徒子的样，见着姑娘便要调戏一番，秋园的也不放过。

　　“琇莹，别来无恙。”楚偕加快几步把人喊住，免得这登徒子再祸害小姑娘。

　　秦锡一抬头，见楚偕还是那副略倨傲的样儿，笑道：“哟，楚少爷还记得我，受宠若惊。”

　　这人是楚偕在东洋那会儿认得的，也是京城人氏，脾性不错就是嘴损了些，与楚偕不同的是，这人辫子没剪，还是那么长垂在脑袋后头。长楚偕三四岁，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早楚偕几个月回国，一听闻这人回国便跑来秋园叙个旧。

　　见楚偕不接腔，秦锡便接着道：“楚少爷今儿得空赏脸吃个饭么？”

　　楚偕挑挑眉：“得空，不赏脸。”

　　“哟，小的是哪儿开罪楚大爷您了，给你赔个不是成么？”秦锡怪模怪样地鞠个躬，又逗的门房的小姑娘们笑起来。

　　楚偕略嫌弃瞥了这厮一眼，懒得答话。

　　秦锡这才好好说话：“今儿您就赏个脸罢，丰泽苑都摆了一桌儿了，人都叫上了，您不去多不好。”

　　“叫了人？”楚偕挑挑眉，瞧着秦锡期盼的眼神，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与我何干。”

　　“这京城里头知道您老人家回来、想一睹楚公子风采的可不少，今儿这几位都是兄弟，知道您不喜欢吵，连上你我也就四五个，咱走罢。”秦锡说到最后上手扯了楚偕的袖口一把，没敢扯人手，怕楚偕翻脸揍人。之前秦锡可是亲眼见过，这人把一故意弄脏他衣服挑衅的兔崽子揍得满地找牙，招招狠手，看着都疼。

　　楚偕理了理袖口：“有谁？”

　　“傅家老二傅天，郑家老三郑民，还有个陈家独苗不知道来不来。”

　　楚偕本不想出门，听到有郑民便想着去了也无妨，点了点头：“什么时辰？”

　　“哎哟您可答应了，就今儿晌午，咱现在去就成。”秦锡倒不知楚偕所想，只庆幸这人答应了，省的自个儿在兄弟面前栽了面子。

　　“走罢。”楚偕抬腿上了秦锡家的黄包车，长腿一叠，这车里头没位置了。

　　“哎，你坐我家车，我坐哪儿去。”

　　楚偕拎起秦锡放在车里的折扇打开摇了摇，置若罔闻。

　　秦锡无奈，跟一旁看热闹的丫头说：“得，还麻烦姑娘给咱叫辆车去。”

　　“你去跟夫人说，我今儿不在家。”楚偕拦着要去喊车夫的丫头，让人回秋园。

　　秦锡望着一脸淡漠的楚偕摇了摇头，得，还是自个儿去叫车罢，这位爷咱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