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信误》安辞树

9、强乐还无味

　　“老爷，您瞅瞅！”郑业钧的四夫人碧盈尖着个嗓门，兰花指指着跪在地上的郑民，跟郑业钧告状，“您往日还说要我和软些待他，您老人家今儿算是看到他是怎么对我的！”

　　郑民搁地上软趴趴地跪着，眼皮都不抬，心说到底儿是窑子里头出来的，这胡搅蛮缠的功夫真是厉害，怪不得老头子被治的服服帖帖。

　　郑业钧这会儿算是骑虎难下，好容易老三回来吃个饭，没好好说两句又跟小老婆杠上了，自己还被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气的眼冒金星，直喝跪下，结果人头都不抬，两腿一弯还就跪了，这会儿桌上都是人，再要他起来就难了。

　　要说也不是大事儿，几年前碧盈给他说的那门亲被他当面拒了。这女人面上过不去，就难有好脸，何况碧盈又是个记仇的，隔三差五就把这事儿翻出来闹一通。

　　管家也是战战兢兢，刚说备膳没多会儿，现下菜好了是上还是不上，想着晚了菜不鲜爽了，上前小声询道：“老爷，这会儿厨房都备好了，您看……”

　　郑业钧正愁没个出气儿的，这就送上一个：“没轻重的下作东西！这些个年家里光景教你管得江河日下，不知偷摸了多少填补你那狗窝去了，还备好了？早些饿死我，岂不遂了你们的心！”

　　一席话指桑骂槐，席间稍有眼色的人听得明白也不吭声，碧盈算是颜面扫地。正如郑业钧所言，这郑家被她不争气的娘家一家老小蛀得千疮百孔，如今面上只是过得去而已。跪在地上的郑民见状刚想嘲讽两句，又想着何苦跟个窑姐儿过不去，便也没有张口，再者到底是人家家事，自己何必开口。

　　郑业钧瞧着大家都老实了，便轻咳一声：“时候也不早，传膳。亦水你起来坐罢。”

　　郑民站起身，整整衣裳：“诸位慢用，恕在下先行告退。”说罢抬腿就走，也懒得理会老爷子在身后大发雷霆。

　　说来好笑，郑民早已自立门户，按说不该算这院子里头的人，只是老头子也不知什么想法，非让他定期到这儿来吃个饭，许是为了表面功夫也说不定。只是但凡郑民来这院子，多少都要受气，往年间或愤懑，如今倒没所谓了，不过是顿饭，在郑府或是赵钱孙李府都是一样的吃，何苦非求这桌上的一副碗筷。

　　踏出郑府门槛，郑民长出一口气，说是没所谓，可依旧憋闷，既是憋闷，可得找点乐子，一甩辫子，还是那个纨绔：“走，金宝。咱去醉仙楼。”

　　“哟，郑少爷您今儿来着了，刚托人弄了二十坛西凤酒，正想着您什么时候来尝尝，您就来了。要不，来一壶？”老鸨子紧跟着郑民，嘴里不停。

　　“一壶？”郑民抬了抬眉，“先给我来两坛子，叫个嘴严的给爷倒酒。”

　　“好嘞，您楼上请，这就找人给您拿酒。”老鸨一听就知道这郑少爷今儿是心里头有事要来排解，这醉仙楼就怕人心里头没事，没事谁来寻欢作乐，不寻欢作乐哪来白花花的银子呢。不过这地儿只管人心里有事，可不管这事是什么打哪来，酒醒了人也该走了，这些个事又与醉仙楼何干。

　　郑民抬头，是上次那个冬岑，托着两坛酒一并酒具，后头跟着个小厮拎着个食盒。待酒菜布好，小厮离开带上门，冬岑笑笑为郑民斟上一杯酒：“郑少爷，酒来了。”

　　“古观岑且寂，幽人情自怡”，郑民就着冬岑的手饮尽了这杯酒，“分明是深夏夜间之景，如何为冬岑？”

　　“回少爷，冬岑最初名为冬情，有一恩客觉着俗了，便将之改为冬岑。”

　　“去唤个弹琴的，这儿太清静。”郑民把酒壶拿起来，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烟花之地怎会清静，不过是嫌不够吵闹。

　　唤了弹琴的还嫌太静，又唤了唱曲儿的，只是盏茶功夫，郑民已有几分醉意。又嫌屋里闷热，唤人开了门窗还是闷，便让冬岑打着扇子倒酒。半个时辰不到，郑民已是醉的不轻，眼神都飘了。

　　“你说那个人”，郑民靠在冬岑怀里，艰难抬手指着敞开的房门，“他挺难弄到手罢。”

　　冬岑抬头，门外哪有人，想是郑民喝迷眼错了，便道：“郑少爷想弄到手，必是能的，不过早晚的事儿。”

　　“切，你知那是谁？”郑民那手支撑不住垂下，“你当那是你，几锭银子便弄到手。”

　　冬岑不接腔，也不是被气了，这地方再难听的话都听过，只是再说下去这郑少爷醒过来怕是要怪人打听他的事儿。好在郑民也懒得再说，又勉强拿起酒壶，冬岑忙伸手去扶。

　　“楚少爷，您头回来我们这儿，也不知您喜欢哪种姑娘，要不叫几个来您看看？”老鸨把房门推开，让楚偕先进门。说来也巧，老鸨前脚刚给冬岑送了扇子，后脚楚偕就进门了。一瞧这公子衣着打扮，老鸨便知这便是那位秋园的楚少爷，便殷勤地带人上楼，挑的屋子便是在郑民前头一个。

　　楚偕久闻醉仙楼盛名，今日方得闲逛逛，此内装潢确是别出心裁，那想必姑娘也不错，便点点头：“那固然好。方才路过，闻到那边一股酒香，也劳烦盛一壶。”

　　“楚少爷您真是懂，这酒是才弄来的西凤，拢共二十坛，那屋里就一人要了两坛。”老鸨笑道：“您先坐着我去给您叫人。”

　　不多时，老鸨领着八个姑娘来布酒菜，春秋两门八部各挑一个顶尖儿的，楚偕趁着姑娘们摆桌子细细看了看，伸手搂了最纤弱温软的姑娘，余者便都退下。

　　“叫什么？”楚偕搂着姑娘的手紧了紧。

　　“回楚少爷，奴家春染。”春染牵起楚偕另一只手，写下春染两个字：“取自‘长江春水绿堪染，莲叶出水大如钱’ 。”

　　“长江春水绿堪染”，楚偕眉目柔和下来，“好听，斟酒。”

　　春染满上一杯酒，双手捧至楚偕唇边：“少爷尝尝这酒如何？”

　　楚偕尝了一口，皱眉道：“苦的，你尝尝。”

　　春染一愣，将半盏残酒往自己嘴边送，甫一沾唇，楚偕道：“这会儿甜了。”

　　春染意识到自个儿遭了捉弄，娇嗔着捶了楚偕肩膀，又想起什么道：“少爷可要试试□□，前儿得了批好的。”

　　楚偕一听这话，面上便冷了，搂着春染的手也撤了。

　　春染见状立马跪下：“少爷恕罪，春染一时嘴快，不知少爷不沾那玩意儿。”

　　楚偕瞥了春染一眼：“起来罢，你们这儿怕是都沾。”

　　“也不是。”春染嘀咕了一句站起来。

　　“怎么，还有不沾的？”

　　春染斟着酒朝隔壁抬了抬下巴：“那位郑少爷也不沾。”

　　楚偕心下一动：“哪个郑少爷？”

　　“做生意那个。”春染见楚偕一脸莫名，便压低声音道：“叫郑民。少爷不认得？”

　　楚偕摇摇头：“斟酒罢。”

　　倒是认得，不熟罢了，只是不抽大烟，倒是出乎楚偕所料。看来这郑民倒是有点意思，去结识一番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