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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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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初见,我为何要杀你?”孟有知淡淡道,“更别说我还认下了你。”
臾晓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也没扯谎,现今世上我能称得上亲人的,唯你一个。”她笑了笑,“我于你也一样。”
孟有知瞥了一眼臾晓脚腕上的铃铛:“也得亏你不到时候就现世。尚不得自由,又不好好藏着……”他顿了顿,“倒也没听得上一代天命屠杀下一代的说法。”
“孟先生发已全白,想必神散之期不远。”臾晓深深看了孟有知一眼,“你神散之日,便是我自由之时。”
孟有知心里倒不痛不痒的,这件事他比谁都清楚。
“那本是你现世之时。”他心中疑惑,苦于身份,询问无益,只对臾晓叹道:“精气不足,阳气尚缺。”
臾晓耸肩,她提前现世,只是自身不足,这或可有法;若她遵循天命自然,再晚些,天命之人陨落,便是身为天命也救治惘然。
况且日夜听人恸哭,这本就如同折磨。
臾晓心里这般想着,外头却不流露一点一毫。
“虽说没有天命互残的先例,保不准前辈就把我抹杀了,或可免于神散也未可知呀。”她嬉笑着说,“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此,却是为着所佑天命本身。”
“哦?”
“这也许是旷古至今唯一一次,两块天命石共存于世的机会。”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或可不至神散。”
“三百年,但求一死尔。”孟有知不为所动。
“换个说法……你可有意保留大望最后一丝血脉?”
陈枳认真考虑着臾晓的建议,扮作女孩子,再往脸上抹把灰,叫人看不清样貌,这样万一遇到街上那些“捉小孩”的,脏兮兮的女娃儿和白净净的男娃儿,哪个更像“前朝余孽”?倘或是遇到八簇那群凶神恶煞的,虽不奢求全身而退,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他忖度着,鬼鬼祟祟摸走了个肉包子便要回城隍庙找找臾晓有无剩下的衣裳。
嗯?臾晓怎就想来这法子了?保不准她自己是个男的,就是扮作了女孩子,这法子那人自己个用着呢!想想这几日相处她的做派,越想越是,难不成臾晓才是昭阳宫里的人?才是“前朝余孽”?想到最后陈枳自己都吓了一跳。
最后忽然想起,臾晓臾晓,名字都是临时取来的,人家保不准是个什么呢。怎么说这才最吓人,自己却没觉得怎么。
“诶诶,荆将军家里那尊小菩萨,已过了及笄之年了吧?”
“可是呢,出落得极好,又是官家的孩子。”
陈枳听到“将军”二字,不由得停住步子。
“倒是为了看着小霸王,抛头露面的,也不成个体统。”
“你小子,若荆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还知那是小菩萨还是恶鬼婆呀!”
“也不是这么个说法,你们来滢水的时日不长,不知那桩旧事。与其说是小菩萨看着小霸王,倒不如说……”
陈枳还要细听,却听得包子铺老板一声喝:“好你个小贼,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陈枳叼着包子拔腿就跑,脚下生风,身后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又跑出去数步,刚想停下来休息,便听到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学得倒快,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你饿死街头。”
陈枳转过头,臾晓负手而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应是有什么好事,喜上眉梢。
“不过,”她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咱们的苦日子算是到了头——收拾收拾行头,我们就往将军府去吧。”
陈枳阴恻恻睨了臾晓一眼,轻飘飘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我说你……莫不是个男的吧?”
臾晓猛然被这句话噎到,惊得睁大眼睛,显得两只眼更圆了,半晌不知作何反应。
陈枳跟着臾晓来到荆家,先是见了满头白发的仙人孟先生。孟先生先是蹲下身将他好好瞧了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声音略有些颤抖。
“他叫水生。”臾晓邪邪笑道。
陈枳不理会她,认真道:“陈枳。南橘北枳之枳。”
“可是陈情之陈?”
“正是。”陈枳点头道。
孟有知眸光一动,抚了抚陈枳的头。
“尧山的那堆破铜烂铁已经到滢水了。”臾晓神色认真起来,“我推测,是来找陈水生的。”
“也许还有其他目的……”孟有知淡淡道。
“找祈元公主的尸首?”臾晓挑眉,“还是……”
“极有可能,是冲着荆家来的。”孟有知微微眯眼,伏案上灯火一跳,烛光闪烁落下蜡泪。“所以,你让陈枳藏在这里,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臾晓心跳漏了一拍:“我现世前,荆家又如何招惹了尧山一派?”天命石又名天算石,是灵界出了名的算无遗策,却偏偏被现世前的事情搅乱了一切的计谋,臾晓不禁愤然:“还是前辈引起了尧山注意?”
“呵……恰恰相反,是尧山寻到了荆家。他们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却未可知。”孟有知抚了抚衣袖,“我来荆家,不过十几年光景而已。”
臾晓暗自心惊,天命之人只有唯一的天命石可以推算出来,尧山的人怎可能快得过天命石,甚至在天命石现世之前就抢得先机?
“陈枳,你从三昭宫拿回来的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臾晓轻声道。
陈枳点头,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里头赫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传国玉玺,抑或说,完整的天命石。
“本体回归。”臾晓笑着说,“至少你不用担心本体被人给砸了。”
陈枳第一次见到荆语迟是在一个沾了露水的晨曦,檐上旧窝里,新生的雏燕用它嫩黄色的喙细细梳理着肚子下刚生出的绒毛,一叶小舟飘进石桥的阴影里荡出水纹,院子里仲春的微风裹着一朵玉兰翩翩从枝丫落下,一地树影斑驳,香气似有若无。
他记得这样的一个清晨,日头懒洋洋,照得人心痒痒。
素底天青色边的褙子,羊脂玉扣红穗子,抑或是飞仙髻下耳边未束起的一缕碎发。
怪道听人说这里住的“小菩萨”呢!
面若银盘,眉眼弯弯,长桃花眼不显媚气,只是温温柔柔,鼻尖似玲珑小钩,唇边带着笑意到了眼里,脸上的肉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非要形容,就是在尧山的时候,月双夫人的佛堂里挂着的那副观音像,像是一年的初雪,也似雪霁的朗云天光,梅与雪浸了酒,一下子沁入心底。
“水生?水生!”臾晓用胳膊肘碰了碰陈枳,“大人,我这表亲许是睡迷了……”
“无事无事,你们年纪尚小,到滢水人生地不熟的。”
臾晓故作感动道:“多谢将军大人肯收留我们,我与水生一定……一定会好好报答将军的!”一句话说得怯生生又磕磕绊绊。
荆将军顿了一会,缓缓道:“不必不必,你们是孟先生的亲眷,我们多照拂你们也是应当的。”
臾晓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暗暗惊奇,孟有知到底给了这老头多大好处?
“我爹娘教导我,不能吃白食……”臾晓还是坚持了一下。
陈枳默默站在她身后,他不太会说这些,也不太懂这种情景。从小他就安安分分在尧山长大,一直被当做一个工具养着……比起这些,他还是更佩服臾晓的演技。
孟有知也不做声,好像他才是和这件事毫无干系的人。
荆将军缓缓说道:“要不你们就陪着语迟不殆,语迟长这么大身边不能没有丫头,点星也已经走了三年了……”
这是谁?先前的丫头吗?走了三年?去哪了?
荆语迟施施然走到臾晓面前,声音极尽温柔:“好啊。”
臾晓来到荆家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成,接近天命之人,并以合理的身份留在那个人身边——还尽量不能让先代发现这个人是谁。
“臭小子,你别老跟着我姐姐!”小霸王一把抓住陈枳的胳膊。
“哦……”陈枳依言停下了脚步,但目光仍旧追随着某个身影。
不殆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转过头气道:“也不许看!”
“为什么……”陈枳委屈道。
“登徒子,小心我把你眼睛挖出来!”荆不殆在他眼前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浓眉一挑,稚气的声音却没多少凶恶,反倒像是任性。
臾晓心道没必要和这群小屁孩小打小闹,还是办正事要紧。尧山的人已经到滢水了,变数已经出现,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如果尧山那群废铁的目的真的如孟有知所说,冲着荆家来,那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她随着荆语迟走过一条条回廊,穿过月门来到一座院子,院里种的是一树又一树的海棠,正值花期。暖春的阳光下,三两只蝴蝶翕动的羽翅,一阵阵洒下细碎翅粉,叫人看不清晰。房里隐隐传出琴音,给黛色的瓦都沾染了一份悠然韵味。
是呢,荆家还有一个庶子。
“知彼,你的琴技越来越精湛了。”语迟笑得眉眼弯弯,她站在门边,阳光在她身后倾泻,照出些微缓慢飞溅的尘埃,她偏过头,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谢司颀邀咱们去看疾风的宝宝。”
荆知彼闻声一愣,随即表现得有些慌张:“长……长姐,你……你来啦。”
跟着语迟的臾晓听这病弱公子应答的语气,总觉得奇怪得说不上来。
她悄悄侧过身,想看看荆知彼此刻脸上什么表情。
臾晓小心翼翼地抬头,却一眼觑见了少年头上的抹额。
没错,尧山的金火云纹、烫金边和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