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风月闲忆

6、六：病重

　　【六】
　　“咳……”
　　深夜时候，延英殿里忽然传出一声隐忍至极的低咳，慕隆瑾脑子里模糊一片，隐约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针扎在头里，偏偏又寻不到究竟是哪里痛的厉害，直恨不得把脑袋切开好好挠一挠把那些疼痛都甩干净。
　　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纵然她已经头疼地像针扎，却还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强硬了一辈子，并不肯让人看到她这么虚弱的样子。
　　一直苦挨到深夜，那像要把她的头碾碎的疼痛终究折磨地她忍不住轻哼出了声。
　　青鸾在她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一听到她这样隐忍痛苦的声音就连忙轻手轻脚地跪到了床边:“陛下，您又头疼了吗？”
　　慕隆瑾已经忍了一晚上，冷汗打湿了她的背，即使盖着被子她也觉得冷的厉害。
　　头疼的症状已经很多年了，尤其在薛辰离开后她的病情也不受控制地恶化了下去，她强撑了这么多年，如今快要尘埃落定，心上的弦猛地一松，病势便排山倒海般袭来。
　　“陛下，您怎么样了？奴婢去叫太医来！”
　　冷汗沁湿了她斑白的发，慕隆瑾无力地躺在床上，竟然连说话都有些提不起气来:“给朕按一按。”
　　她还是不肯叫太医来。
　　青鸾连忙挂起帷帐，看到床上慕隆瑾冷汗淋漓苍白如纸的脸也吓了一跳。但皇帝顽固，她也不敢再提请太医的事，两手搓热了按在了她的头上。
　　青鸾的手法不错，慕隆瑾持续了半夜的头疼终于稍有缓解。
　　慕隆瑾始终闭着眼，青鸾粗糙的手和不那么细致的手法让她依然有些不适。
　　往日，替她如此按着头的是薛辰。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安静无声的夜晚，沉水香萦绕在她鼻端，薛辰披着件衣裳，安静地坐在床头。
　　长日抚琴的修长手指按在她的穴位上，不轻不重，恰当适宜。
　　她不说话，他便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有细腻柔软的指腹挨着她的头轻轻揉着。
　　夜深人静:“阿辰。”
　　“殿下。”
　　他的声音温柔沉静，像他的琴声一样悠远流长，让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
　　“夜深了，睡吧。”
　　“殿下还不适吗？”
　　她抓住了他早已揉的酸软的手腕，一睁眼就看到了他星光一样的眼睛:“无碍了。”
　　她们并肩睡去，像月亮和星辰永不分离。
　　只是突然有一天，她眸中倒映的漫天星河尽数陨落了。
　　“阿辰……”
　　陷入昏迷的皇帝低低呢喃了一声，却被延英殿里骤然而起的动静尽数淹没。
　　“快，快去叫太医来！”
　　青鸾回头望着浑身发热昏迷不醒的皇帝连连唤道:“陛下！陛下！”
　　往日威严冷厉的帝王却始终没有回答。
　　皇帝病重，太女监国。
　　贤妃宫中，赵务润依旧在做着桃花酥，绯红的长衣像一枝早春的碧桃，衔着无数的冷峭与芳菲，瞬间缤纷，又转瞬凋落，萎靡在这高高的宫墙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慕隆瑾不是他的“室家”，他也不是她的归人！
　　不同于薛辰的沉静淡泊举案齐眉，也不同于柳华衣的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赵务润从始至终从未对慕隆瑾动过心。甚至说，他一直都是恨着她的。
　　他的父亲因为她的残暴尊严丧尽郁郁而终，他的爱情因为她的权威支离破碎生离死别——难道他不该恨她吗？
　　即使是后来对他多有照顾的薛辰，如果不是薛辰提出要他进宫，他不会被困在这深宫里委曲求全地讨好所有人，甚至还要为自己的杀父仇人生下孩子稳固地位……
　　所以即使慕隆瑾已经病重了将近一个月，他却还是没去延英殿请过安。
　　见到她是一件让他恶心的事。
　　他第一次为她侍寝的那天吐了一晚上，他厌恶肮脏的自己，更痛恨冷心如铁的慕隆瑾。
　　赵务润依旧在做着桃花酥，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感觉到一点顺畅的呼吸——这牢笼一样的地方困地他快要窒息！
　　“君上，陛下病重，后宫的宫侍们都去请过安了，您就算装装样子也好歹去一趟吧。”
　　长青苦口婆心的劝说对赵务润没有半点作用，他甚至皱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少管闲事，别以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就不舍得罚你！”
　　长青顿时就在地上跪下了:“君上要打要罚，长青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赵务润一直都还在为长青暗中给赵妧通风报信、让赵家在慕笙谋反时躲过一劫的事生气，长青跪在那儿他也不为所动，只当是没看到。
　　又一碟桃花酥蒸好了，淡淡的桃花香气在小厨房里飘散。长青恍惚之间，也想起了傅纭还没去世时他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和桃花树下那个聪慧玲珑的少年郎。
　　赵务润是显宗皇后同父胞弟唯一的孩子，自幼也是受尽了万般宠爱长大的。
　　那时人人都说，赵家的嫡公子玲珑如玉，艳若桃李，将来一定会嫁一个珠联璧合的好妻主。
　　然而赵务润被逼无奈进入东宫时，却是以赵家庶子的身份，还是最低贱的贱侍的儿子。
　　当年风华无双的少年郎是从什么时候再也没有笑容了呢？
　　长青恍然想着，大概是傅纭被公然休弃、贬为贱侍的时候吧？
　　“你给我记住，你和你那贱爹就是我赵家刷墙的一盆漆，不过是给我赵家荣耀润色的工具罢了。你若不肯嫁，我就把他抛尸到乱葬岗，叫他那□□的身子被狗啃个干净！”
　　“你敢！”
　　那人一脚踢在他肩上:“混账，你看我敢不敢！”
　　那是薛辰指名道姓要赵务润进宫的那天晚上，他的母亲，满口污言秽语地谩骂他刚刚病死的父亲，甚至威胁他要是不肯就不给傅纭下葬。
　　那一年，赵务润才十四岁，意气风发笑靥如花的少年从此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又满藏着一腔冰冷恨意在东宫周旋。
　　他不同于薛辰，没有母家的支持，没有太女的宠爱，没有高高在上的地位，被人羞辱、嘲笑、算计，他依然只能在脸上挂着温柔贤淑的笑。
　　只是，长青明白，那笑容里再也没有快乐。绯色长衣艳若桃花，在长青眼里却是他一次次咬牙吞下的血泪，和当年被自己的母亲踹出的鲜血！
　　“少爷……”
　　赵务润波澜不惊的脸呆愣了一瞬——他的身边也只有长青了！
　　他拿了一块桃花酥递给他:“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长青眼里的泪瞬间止不住，他双手接过那块热的有些烫手的桃花酥，和着泪狼吞虎咽地吃着:“是，还是那个味道！”
　　赵务润看的也有些伤感，他终究是不舍得真的罚他:“起来吧。”
　　“今天累了，明天我去延英殿请安。”
　　这个世上，除了那个人，也只有长青是真心为他好了啊。
　　——不，还有他的爹爹，虽然他总是逼他背很多书学很多东西，但他知道，他的爹爹也是真心对他好的。
　　那个善良地有些愚蠢的男人，就为了一次故意设计的帮忙，就把一颗心都给了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有很多小伙伴要我虐皇帝，第一虐当然是痛失所爱追悔莫及；第二虐就是老来孤苦重病缠身，后面还有第三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