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风月闲忆

10、十：初见

　　【十：初见】
　　薛辰很喝了些酒，如今已有些头晕，王琅将他送回了薛府。
　　晚霞在天边涂染出一片灿烂，薛辰扶着安歌的手下了马车，银青色衣袖在晚风里卷起细细的涟漪，薛辰依然矜持守礼地笑着与她道别：“多谢王小姐。”
　　王琅面容白皙秀美，一副温文尔雅模样：“公子今日饮了酒，回府后千万记得让人煮一碗醒酒汤，否则明天容易头疼。”
　　薛辰自然又是含笑应下了。
　　王琅身体不太好，回去时便不再骑马，慕隆瑾看到薛辰一直望着王琅离开的马车，心里忽然有些忐忑——难道阿辰也喜欢王琅吗？
　　夕阳已经落到了半山腰，安歌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视线和思绪：“少爷，我们进去吧。”
　　薛辰脑海里忽然划过上午在京郊柳树下看到的那辆马车，那辆车明明平平无奇，他却不知怎么总想起它。
　　他们刚回到屋里薛安就派人过来了：“大少爷，宫里传来了消息，皇后殿下要为太女选夫，您也在名单里。家主让奴婢告诉您好好准备，为薛家争光。”
　　“可是少爷马上就要和王小姐订亲了！”
　　那人瞪了安歌一眼：“这不是还没定亲嘛，皇后殿下的旨意谁敢违抗。”
　　薛辰的醉意在一听到那人的话时就散地差不多了，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知道了。”
　　安歌以为他和王琅两情相悦，忍不住安慰他：“少爷，不如我现在就传消息给王小姐让她马上上门来提亲，定了亲你就不用进宫了！”
　　薛辰闭眼倚在软枕上揉着太阳穴，他太累了，此刻只想睡一觉，睡醒了他还是十三岁少不更事的公子。
　　匕首刺进腹中的感觉已经久远了，当初听到慕隆瑾将薛伯玉下狱的震惊和心痛也已经在心上结了厚厚的痂，身上一瞬间的绞痛和窒息也几乎要被他遗忘……
　　可他终究还记得。
　　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他又重新回到了将要和慕隆瑾成亲的显宗十八年，年轻稚嫩的身体里却装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灵魂，不管他怎样努力做出小儿郎的姿态，他终究不再是当初无知无畏、对生命和未来永葆希望的少年了。
　　喝了醒酒汤，他把屋里伺候的人都赶到了外面。
　　自从重生以来，他总爱一个人待在屋里思索一些事。
　　薛伯玉的书房里搜出了与纪铭暗中勾结的书信，慕隆瑾将薛伯玉下狱，赵务润的亲近，柳华衣的嫉恨，以及他胎死腹中的孩子……当初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嫁一个寻常人家，安安稳稳过这一生，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春天的夜晚仍有些冷，薛辰将被子掀到了一边，又故意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在黑夜里睁着眼睛。
　　夜色安静无声，他不由想起了最开始嫁给她的那段日子。
　　那时每天晚上他都几乎半边身子冻在空气里，慕隆瑾冷淡至极，从未对他有过温柔的表情。嫁为人人羡慕的太女正君却连睡暖都做不到，他心里的寂寞和冷清又有谁知道呢？
　　后来她又娶了一直喜欢她的傅茗羽做侧室，为了稳住傅絪，傅茗羽出于不忿将他的安胎药换成了滑胎药她却没有严加追究，那时他的心里很冷。也是在那时他彻底明白，不管他做的好不好，在慕隆瑾那里权利和太女的地位始终都是最重要的。
　　他会做好他该做的一切，却不会天真地奢求所谓的爱情。
　　所以即使她在即位之后迟迟不册封他为皇后，他的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天佑帝冷淡寡情，这一点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呢？
　　后来他终于又怀孕并生下了慕修，但好景不长，薛伯玉被卷进了谋反案，薛家也岌岌可危。
　　那时正是他产后的休养时期，对宫里宫外的事都没能及时知道消息，他很多的信息都是得于赵务润，他们是表亲，赵务润进宫以后他们也常常在一起，他是很信任他的。
　　可惜那时的自己没能及时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又或者他终究做不到慕隆瑾那样寡情。
　　暴露在空气里的身体冻地冰凉，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了朦胧的光亮，薛辰实在撑不住将边上的被子盖到身上装成一直如此的模样。

　　慕隆瑾一直看着薛辰进了府才转身离开，青鸾一直跟在她身边，虽然不知道太女殿下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薛家公子的，但她却十分敏感地察觉到这位公子想必在太女心里分量不轻。
　　否则怎么能让一向勤政的太女竟然丢下政事出来却只是偷偷躲在暗处看着他呢？
　　不过，青鸾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看今天的情形王家的小姐和薛公子竟像是两情相悦。琅琊王氏也是大慕知名的士族，太女真要从王家长女手里抢人，要是闹大了怕是对太女的名声有损害。
　　青鸾一路上还在担心，一回宫就得知了傅皇后准备给太女选夫的消息，心里顿时明白了：太女估计是提前去了解一下各位待选的公子，也不见得就是专门为薛辰跑了这一趟。至于后来，想必是今天宴会上薛辰的出色表现引起了太女的兴趣。
　　青鸾站在门外一个人脑补地不亦乐乎，紧闭的书房里慕隆瑾从傅皇后送来的一堆画卷里独独抽出了一个，卷轴上坠着牌子——薛辰。
　　她细细摩挲着那两个字，每触及到一分心里便像是被烫了一回，再见的喜悦因为上一世后半生的入骨相思已经难以翻卷起来，素来冷漠的心里只觉得酸涩莫名，所有的过往全都一股脑涌进心里，她只觉得又涨又涩。
　　以前那人时时都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不觉得，他猝然离开后她也还能勉强强撑，可是如今，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一想到他有可能忘了她，甚至想要嫁给别的女人，她便突然不舍得极了。
　　以前她不懂爱，也不知道如何爱，如今她知道了，薛辰还会给她机会吗？
　　除了那日出宫看了他一回，其余的时候她再没有表现出对薛辰的特别关注。
　　青鸾就想傅皇后替太女择的几个人选都是极为出色的，太女也不一定就看上了那位与王家小姐来往颇为频繁的薛辰。
　　匆匆十几天过去，宫里传来了消息：傅皇后要在太液池边举办赏花会，让赵氏带着薛辰明天也进宫去。
　　赵氏为人懦弱，后院的事要不是有薛辰替他撑着怕是早就被侧夫爬到头上了。他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皇后这回办赏花会就是为太女择夫的，薛辰要是能入了太女的眼，他这个爹也能脸上增光。
　　“辰儿啊，快把药喝了，明天我们可是要进宫的，你这么病恹恹的可不行。”
　　薛辰不愿意再与慕隆瑾有什么牵扯，每晚都会故意不盖被子，他虽然每天都喝药，病却一直没好。
　　本以为父母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不会再让他去参加那个赏花会了，可薛安不舍得放过这么个能巴结上太女的好机会，赵氏也一心想让这个自幼聪明的儿子替自己争口气，竟是谁都没有提过他如今染病应当静心修养。
　　薛辰前生也活了三十几岁，哪里还能想不透呢，只是神色恹恹地应了：“儿子知道。”
　　薛辰的病拖了十几天，反反复复之下更严重了些，低烧让他身上更觉得燥热，索性又把被子掀到了一边径直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生病了的缘故，这天早上他一直睡到安歌进来才醒：“少爷，你怎么没盖被子。晚上那么冷，你病可还没好呢！”
　　薛辰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安歌扶着他起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昨晚他又故意捱到半夜才睡，这会儿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少爷，你脸色这么不好，不如我去和主夫说一声，你别进宫了。”
　　薛辰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到安歌担忧的样子，笑了笑安抚他道：“没事，你替我多上点粉遮一遮就好了。”
　　陪在慕隆瑾身边二十二年，他自然知道慕隆瑾很不喜欢男人浓妆艳抹。
　　薛辰故意穿了那件赵氏送过来的红袍子，妆容饰品上也尽往艳丽的风格上走，虽然光彩照人却绝不是慕隆瑾喜欢的类型。
　　如此一来，既不会在皇后面前失礼，又能避免被她看上。
　　赵氏过来的时候倒是欢喜地不行：“辰儿你今天可真是漂亮，我以前就说你一个大家公子别总是穿些素净的颜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薛府小家子气。”
　　薛辰仍在发烧，满身的香粉味道熏得他头脑更是发昏，身上的东西也压地他浑身不适：“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赵氏一路上都在他身边向他交代着待会儿进了宫要怎么做，要注意什么，要怎么讨皇后和太女的欢心。
　　薛辰实在被车厢里的空气闷地头脑发昏：“父亲，孩儿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赵氏这才想起来他还生着病：“哎呀我竟然给忘了，你快在车上睡一会儿攒些精神，待会儿进了宫就好好表现。”
　　薛辰终于得了清静，倚在一边闭着眼休息，他把早就想好的计划又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确认既能避免被皇后看上又不会得罪了他。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慕隆瑾竟然也来了！
　　上一世慕隆瑾根本没有来这场赏春会，傅皇后和各位朝廷官员的正夫们聊了聊天，又让年轻的公子们纷纷表演了才艺，赏春会就结束了。
　　原本依照慕隆瑾的性格这种宴会她肯定不会去的，但薛辰前世就是在这次宴会上以一首琴曲技惊四座打动了傅皇后，之后的表现也一直不错，才让显宗和皇后最终决定选他做了慕隆瑾的正夫。
　　重生一世，这样的场合她怎么能错过。
　　青鸾刚开始听到太女竟然要去赏春会也着实惊讶了一阵，当天早上她更是一早就起来梳头洗漱，甚至还特意穿上了不久前让人定做的新衣，腰间配了美玉，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端正谨严又有一丝温雅，就连青鸾一个女人都有些炫目。
　　慕隆瑾以前参加国宴都没这么隆重过……
　　青鸾垂头替慕隆瑾整理衣裳的时候想，太女这样子怎么像等着去约会恋人似的。
　　慕隆瑾到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入座了，傅皇后难得见她积极配合自己一回也很是高兴：“快过来坐。”
　　薛辰在看到慕隆瑾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甚至没有仔细看她一眼就垂下了头，他低烧未退难受地很，又因为慕隆瑾的突然出现心里忍不住忐忑，脸色一时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