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歌行》江户京兆尹

38、再次委托

　　殷穆宸大婚的那天，洛扶雎如同参加以往任何一个宫宴那样，早早地起床开始梳洗打扮。

　　在不失礼数的同时，她也不想太过喧宾夺主。毕竟，当天的女主角是何韵蓉，而自己和殷穆宸过往的那点故事，又向来是何韵蓉心头的一个死结。所以她并未着太扎眼的颜色，而是挑了一件浅蓝色的，上面带有白鹤纹的绸面曲裾，配上淡红的唇色和没有过多发钗装饰的头发，确实是素雅到了极致。

　　洛扶雎就以那身打扮，出席了整场典礼，全程带着祝福的笑容。

　　一些曾经满心以为她会是虞王妃的人，不由得同时叹气。他们以为她那是强颜欢笑，哪怕是林绍恩全程伴在她身边，两人时不时地有说有笑，耳鬓私语。人就是这样奇怪了，无论在哪里都一样。哪怕事实就摆在眼前，却也还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

　　“你现在可以放下那颗一直以来都悬着的心了吧？”趁着洛扶雎跟林慧恩还有肖景她们交流感情，洛扶瀛悠悠地溜到了林绍恩背后，冷不丁地数落了他一句。

　　林绍恩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兄妹间这么无话不谈的吗？”

　　“那是自然，扶雎等同于是我带大的，自然和我亲。你这个后来居上的，要想撼动我这个兄长的地位，还差了许多。”

　　“不敢不敢。”

　　“话又说回来，殷穆宸这厮都已经完婚了，你这长他两岁的人，就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吗？”

　　林绍恩像是被说中心事一般，眼睛里充满了光亮，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洛扶雎，回答道：“正有此意。”

　　盛夏说是冗长，真正过去的时候也令人感叹它的飞快流逝。转眼间便立了秋，虽说日间气温依旧高热难耐，可一旦入夜，凉意便一阵一阵袭来。

　　原本指望能安安稳稳地过个二十八岁生辰再安度中秋的殷晟言便是怀抱着期望走进初秋的。没想到这天，才刚立秋，司法院便接到一个需她亲力亲为的大案。

　　底下的人告诉她，那天，玄乐城贵族圈子里德高望重的安国公亲自去的司法院申诉，说是他家幺子已失踪多日，要求司法院彻查，尽快找出人来。

　　安国公虽然在朝中不甚有实权，可是祖上也是开国元勋，立过一等战功。现如今虽已将兵符交还于皇帝，但名下产业无数，可谓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先帝在位时，国库曾一度亏空，是从老安国公处借了钱，才补救成功。

　　殷晟言虽然没亲眼得见安国公那样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声泪俱下地在司法院控诉的模样，却也是对他这个极为得宠的幺子早有耳闻。安国公是老来得子，这名幺子长得又像极了年轻时的他自己。再加上文能在每次曲水流觞中获得头筹，武能蒙眼射中靶心，又甚是乖巧，因此，几乎是拥有了安国公所有的爱。

　　“长公主若是真的累，要不，像上次玉太贵妃的案子那样？……”

　　苏姑姑见殷晟言已经烦心了好几个时辰了，试探着给她出了个主意。

　　只见殷晟言猛地一抬头，眼睛里充满亮光，有些激动地道：“好！”

　　于是，半个时辰后，洛家兄妹就不明所以地被召进了宫。林家姐弟之所以没能按时到是因为两人皆有公务，没有办法中途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后，他俩皆被从城郊大营里“抓”了过来。

　　“说起来，上次和亲的事情，我还要多谢这位路易斯姑娘的配合了。”

　　虽然没有在安国公面前明说，但毕竟失踪已有数日，他的幺子此时此刻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遇上这样的案子，有一个医师协助是最好不过，路易斯精通的西洋医术又能在验尸过程中起到极大的作用，因此洛扶雎在进宫后不久就向殷晟言提议将她召进宫。

　　“不敢当。那种让人全身起红疹的药是沈先生配的。青平的医者对于药学的掌握令我感到惊叹。我不过是出了个点子而已，不用您这样道谢。”路易斯一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写下了她认为值得注意的细节，一边说着。洛扶瀛的翻译今跟随在后。

　　那日，洛扶瀛一行人成功于宫宴前一晚赶回玄乐城。因为在路上听路易斯说起“过敏”这一症状，想到了助殷晟言逃脱和亲的方法。虎尾草的种子是路易斯上前查看时偷偷洒在库尔国国主身上的。殷晟言和林绍恩两个人在开席前便服用了沈如默配好的微毒毒药。至于咳嗽还有呼吸困难的症状，便是两人逢场作戏演出来的罢了。

　　洛扶瀛能想到这般计策自然是了不得的，只是他心中也颇为惊叹于云阁的实力。若没有云阁的人帮忙寻到虎尾草种子，他亦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殷晟言脱困。如若她真的嫁到了库尔国……罢了。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洛扶雎看着洛扶瀛一脸沉重的模样，知道他大约在思虑什么重要的事情，无心应对社交礼数，因此，规规矩矩地向殷晟言辞了行便领着自己的查案同伴们往家里走。

　　她从未点名洛扶瀛对殷晟言的心意，也不打算主动去说些什么。虽然洛扶瀛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哥哥，但他终究也是一个能够独立思考，有自己盘算的，独立的人。洛扶雎从很早就知道，如果想好好和身边的人维持着关系，很多时候，保持适当距离是极为重要的。

　　沈如默向来是个极为会察言观色的人，见他们五个人都面露倦意地回来，赶紧吩咐厨房端了几碗刚熬好的陈皮冬瓜水鸭汤，在这夏末初秋之际祛湿消暑。

　　“安国公既然如此在意他的小儿子，为何失踪数日才报案？” 洛扶雎两条胳膊抻长了放在桌上，身子歪着，右边脸贴着冰凉的桌面不解道。

　　“我猜他应该是动用了家族秘卫已经查探过一番，没有结果才向司法院求助的。安国公这个人向来低调，能不进宫则不进宫。这次若不是不得已，也不会想主动和司法院扯上这么大关联的。” 林慧恩的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洛王府的饭菜出了名的好吃且健康，她拿着勺子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碗里的汤全都送进了嘴里。

　　洛扶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林绍恩知道她爱喝这鸭汤，见她碗已空，便把自己那还剩了一半的碗推到了她跟前。见洛扶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着林绍恩用过的碗和勺开始吃，洛扶瀛的嘴迅速地大大张开，吸了口凉气，却终究欲言又止。

　　罢了。妹子大了，总归要有自己的归宿的。也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自己养了多年的小白兔子被大灰狐狸叼走了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漫长的线索收集过程。已知最后一个见到安国公家幺子的人是玄乐城唯一一家红邑歌舞坊里的第一艺妓，千代子，于是四人去的第一处便是那坊中。

　　许是因为司法院的人已经先行打过招呼，四人刚到便被迎进了门。歌舞坊特意停业一日来配合破案，关键人物千代子也早已端坐在屋内，泡好了茶候着。

　　“千代子姑娘，我们此行只是来向你了解一些事情，你不必紧张，有什么尽管告诉我们便是。”林慧恩上前去第一个同千代子开始交涉。她是四人中最年长的女性，由她起这个头，自然能让身为艺妓的对方放松不少。千代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紧张，却仍旧保持着艺妓的优雅。她今日没有像平时工作时一般把脸涂成全白，露出了她原本的容貌，一张甚是大气端庄的脸，不算是明艳挂的长相。

　　正式开始询问后，千代子虽然很积极地在配合，却受限于自己的青平话水平，时常自己着急得想不好措辞，询问的四人焦虑于试图听懂她在表达什么。大约四个问题之后，林绍恩有些忍不了了，用流利的红邑话开始和她交流。千代子说回母语后语速和思路瞬间都上了好几个台阶，很快地帮助四人理清了当天的来龙去脉。

　　“绍恩的红邑话为何讲得如此流利？”青平贵族中学习红邑话的人并不是特别少见，但大多都是一时兴起图乐子，顶多算半桶水。红邑话说得像林绍恩这般流利的人，或许在全青平国上下一个手便能数过来。

　　林慧恩笑了笑，小声地向洛扶瀛解释道：“父亲早年曾游历红邑，对红邑的语言也甚是有研究。绍恩小时候还没去道长那里学艺前看到父亲房中写的红邑文字被勾起了兴趣，硬要父亲教他。原以为只是小孩子一时兴起，可谁曾想到他竟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学。看样子，在离了家之后，也下了不少功夫自学呢。”

　　“原来如此。”洛扶瀛点了点头，心中对林绍恩又生出了一些敬佩之意。转过头看向洛扶雎，见她很认真地在替林绍恩做笔记，用手肘碰了碰她的小臂，问道：“诶，你怎么都不惊讶他红邑话说得好这个事儿啊？”

　　洛扶雎抬起头，满脸写着鄙夷，有些无奈地回答：“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啊。啊哈哈，” 说罢，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她并不会红邑国的语言，所以林绍恩会在千代子回答完后凑在她耳边轻轻给她翻译。

　　眼前之景令洛扶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千代子姑娘，你刚才并没有提到过安国公小公子进入包厢之后的事情。那是不是就有可能，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后，他其实没有出过歌舞坊？” 洛扶雎编写边整理之前的东西，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一句。

　　只见千代子嘴唇轻抿，开始回忆起当天更多的细节。

　　”我给小公子所在的包厢送过酒水和茶点之后就没有再进去过了。因为那日小公子并未叫我前去表演或事斟酒，正好也有别的客人来了，便全部交给了下面的妹妹。她们说，大约两个时辰后，估摸着能进去收拾了，敲了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发现屋内已经没人了，只有两盏半空的酒杯。”

　　“两盏？后来屋内还来了其他人？”

　　千代子犹豫了片刻后回答：“虽然小公子每次都是只身来只身去，但有时召我进去表演时我能见着一个带了面具的公子。那日那公子虽然一开始不在，但想必也是中途来了吧。”

　　“他召你去表演的次数多吗？”

　　“不多。来了这么多次，大概也就召过三次吧。不过小公子出手阔绰，每次结账时给的银两都包含了斟酒和歌舞的费用。他向来喜静，所以我们给他留的包间都是离别的间距离甚远，没有事情也不会去打扰。”

　　洛扶雎陷入了沉思。林绍恩再多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后，一行人便向千代子辞了行。

　　对于官场稍有了解的人大概都能看明白，安国公家小公子来这歌舞坊要看歌舞喝酒是假，找人议事才是真。红邑歌舞坊里的人大多来自红邑，青平话都讲得不甚好，再加上他又要挑僻静的包间，还不喜欢有人打扰，被听墙角的几率就小了许多。

　　“当务之急是查清那个蒙面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和这小公子的失踪有没有关系。找到了他，大约也就能确定小公子是否还活着了。” 洛扶雎此刻倚在林家后花园小湖边的亭台上，一条腿抻直了，另一条弯曲着，手中不断地向水里的鱼投着食。

　　“这小公子，我怎么记得同他父亲一样，并不爱参与政事，只爱琴棋书画过风花雪月的日子呢？” 洛扶瀛眉头微皱，脑中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关于所有安国公家的信息。

　　“这有什么？我跟绍恩不熟的时候不也没想到他满肚子坏水？”

　　林绍恩猛地一下放下手中的卷宗。

　　“我什么时候一肚子坏水了？”

　　“我看你是做了不认账？”

　　“你给我过来把话说清楚，有本事别躲你哥背后！”

　　洛扶瀛下意识地提洛扶雎挡着，又忽然醒悟，他为啥要在这里杵着？Mer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