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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虞王订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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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过才刚刚入夏,玄乐城内已是闷热难耐。正逢端午,连续三日,绵绵细雨便没有断过。涨这端阳水令洛扶瀛兴致大发,一连作了好几首诗,引来玄乐不少学子的赞赏。这雨下着虽好看,可着实难受。一项厌恶潮热的洛扶雎便和她哥哥不同,一连好几天没出门,将自己关在放了洛王府的窟室里练习作画,只盼着这夏天能快些过去。
林绍恩办完公务来洛王府找她时,经沈如默带着来到了那隐蔽得仿佛密室的窟室。只见她双目紧闭,整个人伏在玉石做的案上,竟是睡着了。
林绍恩狠狠地郁闷了一把。好像每次只要他来找她,她都在睡觉。一方面,林绍恩心疼她夜里睡不好,所以白天总是需要小睡。另一方面,林绍恩又不得不把她叫醒,因为他也心疼自己大老远的跑了这一趟。
正要伸出手去拍她露在外面的手腕,洛扶雎忽然抬手,眼睛依旧闭着,嘴里喃喃道:“我醒着呢,就是想休息会儿。”
“我听如默说你都在这里面待了一下午了。出去走动走动吧。城里新开张了一家冰汤圆,要不要去试试?”林绍恩顺势握住洛扶雎的手腕,又顺手拿了张毯子,把她裹成了粽子。洛扶雎立马就要扯下毯子,却不想林绍恩已经仅仅锢住开口处。她一个弱女子是万万扳不过一个正值壮年的将军的,只得作罢。
“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你先让我从这里面出来行吗?”
林绍恩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放开了手。这个人啊,相处久了才会发现他先前的成熟稳重都是做给长辈看的而已。跟熟人在一起的时候,大概就是个三岁小孩。
卖冰汤圆的小店面积不大,位置确是极好的,正挨着衡喜茶楼,非常不要脸地和人家正面抢生意。林绍恩和洛扶雎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分别要了一碗红豆沙馅的冰镇汤圆和黑芝麻馅的酒酿冰镇汤圆。洛扶雎用木勺子搅拌着汤圆,眼皮微微耷着,还有一点没睡醒的意思。林绍恩伸长了胳膊,从她的碗里“偷”过一个黑芝麻馅的汤圆尝了尝,被洛扶雎立刻礼尚往来。
“咳,虞王这婚期定得够突然的啊。”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但是热切的眼神早已出卖了林绍恩真实的内心。
也就是三天前吧,殷穆宸和他的表妹何韵蓉订婚的消息传了出来。洛扶雎这个曾经大众以为的虞王妃,也是差不多在那个时间点将自己关在王府内不出门的。两件事撞上的时间硬说是巧合也可以,但是世上总是有不信邪的人。比如林绍恩。他此刻微张着嘴唇,眼里尽是打量的神色,右手中的木勺机械性地重复着乘舀的动作,却浑然不知自己全程不过都是在舀空气而已。
洛扶雎抬眼,刚好看到他那充满不安的眼神和不安分的手,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喷了出来。虽然忍住了喷的冲动,却因为使劲忍而呛到了自己。一边笑着一边咳嗽,接过了林绍恩递来的手帕。她从来没发现他还有这么缺乏安全感的一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咯咯咯地笑了好久。
“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
两人间的空气安静了许多。半晌,林绍恩才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把自己锁在府上是为了什么?”
洛扶雎又笑了,回答道:“当然是因为怕热啊。不然呢?为了殷穆宸暗自神伤?绍恩,你是对我不放心,还是对你自己的魅力不够有自信?”
“……你想多了。”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往洛扶雎的碗里舀了一颗汤圆到自己嘴里。
“你不会真的和外面茶楼那些说书的一样以为我和殷穆宸还在藕断丝连吧?”洛扶雎挑眉,趁林绍恩走神儿也从他碗里偷了一个汤圆。如果她亲哥在这儿的话,一定会边翻白眼,边发出“啧啧啧”的噪音。
林绍恩叹了口气,放下勺子,将碗整个推到洛扶雎面前,认真地看着她道:“并非是我不信任你,而是你或许真的不知道早年间你和他之间的那些事情传得有多广、多绘声绘色。我在军中也能常常听见底下的将士们在那儿聊洛王府郡主和四皇子之间的故事聊得热火朝天。再加上你也确实没怎么和我提起过跟他之间的事情,我难免……只有参考那些传闻了。有扶瀛那张嘴,我以为这么大的消息他肯定告知你了,却不曾想到他近日来竟醉心于作诗,居然都未曾和你提及此事……是我的不是,确实是我想太多了。”
洛扶雎放下木勺,沉思了片刻,然后身子凑上前去,用手握住了林绍恩的手。
“并非是你的错。我哥不曾和我提及此事不见得是因为他太过沉醉于作诗,而是因为他知道已经把以前的事情彻彻底底地放下了。我可能之前没和你说过,这件事知情的人一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个吧。我坠马以后虽身体痊愈,但是记忆受损,有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儿要么记得起片面,要么全忘了。殷穆宸这个人还有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事情,我就只记得一些很片面的东西。我想这也是命吧,像我哥说的一样,我命中注定不该和他在一起。总之,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我和他之间具体有过些什么,我如今也没有兴趣再去打探那些过去的事了。所以,传闻就算再精彩,它也与我无关,更不可能是真的。你如果有任何疑虑,尽管来问我便是,千万不要再去听信那些个害人不浅的传闻了,好吗?”
只见林绍恩稍稍愣了愣,然后微微笑着说:“嗯,不会再去听了。”
洛扶雎知他心结已然打开,长长舒了一口气,边咀嚼边称赞到冰汤圆的味道。两人你从我的碗里偷一个,我从你的碗里偷一个,再在间隙的时候随便聊上些趣事,原本一个炎热漫长的下午,倒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从店里出来后,趁着太阳已经缓缓向西边滑,热浪开始逐渐消退,林绍恩又带着洛扶雎去皇宫附近的莲塘泛舟。塘内的荷叶长得很是茂盛,小小的竹筏穿梭在其中,头顶大片的荷叶正好遮住阳光。玄乐城一向干燥,因此水塘里并不存在有什么蚊子,又因为头顶的太阳被挡住,瞬间觉得周围的温度降了许多。两人在船上歇了许久,洛扶雎采了好几朵重瓣儿的,白里透着淡淡的粉的莲花,打算拿回家插瓶。林绍恩记住了自家姐姐前几日说的想吃冰糖莲子,摘了一打莲蓬回去。直到天边出现火烧云,两人才起身返程。
“啧啧啧,你还知道要回来吃饭啊。”林绍恩把洛扶雎送回家时,洛扶瀛正坐在前院的鱼池边喂鱼。说是在喂鱼,其实也是等洛扶雎回家一起吃饭而已。
青平的大户人家通常人口较多,而且各有各的事情要做,时间安排也不同,所以大多都是厨房做好了饭端到自己院子里去吃。洛扶瀛兄妹却不同,许是因为洛扶雎平日无甚大事,而洛扶瀛也仅仅是在朝中担任闲散职位,两人有大把的时间凑在一块儿,再加上兄妹感情向来很好,也就因此长期一起吃饭了。
“酸什么酸啊你,自己一把年纪了还不成婚,怪谁?”洛扶雎一手捧着刚采摘来的莲花,一手轻轻在洛扶瀛脑袋上敲了敲。洛扶瀛很自然地顺势接过了莲花,在坐下之前交给了佣人,吩咐她们插在哪个瓶子里。
洛扶雎闻到饭菜香味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来不及等洛扶瀛坐下,端起一碗莼菜羹就开始喝起来。谁知喝到一半,正是最狼狈的模样,却看到了一身青平服饰的路易斯。脱离了束身胸衣之后,她觉得整个人都解放了。
“路易斯姑娘初来乍到,我想着她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挺没意思,就叫上她了。今后咱们仨一起吃饭了啊。”洛扶瀛向正在试图挽回自己大家闺秀形象的洛扶雎解释道,又顺手帮路易斯盛了羹汤。
路易斯自从跟随洛扶瀛一起从霓港回来之后便被安置在洛王府。洛王夫妇听彭笑说了她替洛扶瀛治疗枪伤的事情后很是感激,全权把她当作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安置在最好的客房内,并且交代她有什么需要就随时告诉洛扶瀛。府内的人知道这位外邦姑娘是世子的救命恩人,再加上路易斯为人和善,虽然语言不甚通,倒也相处得很是融洽。久而久之,她也就融入进洛王府了。
洛扶雎应了声“嗯”,又接着吃起来。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和路易斯学法令西和英奇利的语言,和她还算熟悉。路易斯惊叹于她的语言天赋,因为她不过学了几个月,却已经基本上掌握了所有日常对话。可惜,洛扶瀛不知道,路易斯也不知道,只有洛扶雎自己知道。前世的她在美国留学有七年之久,英奇利国的语言其实就是英语,一门她已经熟练掌握如母语的语言。而法令西的语言,则对应的是前世在大学选修了四年的法语。
因为有路易斯在,洛扶瀛很贴心地讲对话的语言切换到了法语。为什么不是英语?没有为什么。因为他还没熟练掌握这门语言,不想在“天赋异禀”的妹妹面前出丑。
“小洛先生有没有想过,做一套洋装穿试试?”路易斯边吃着鱼边打量着洛扶瀛问道。她的语言里没有“世子”、“王爷”一类的词,因此她称洛王为“老洛先生”,又称洛扶瀛为“小洛先生。”
洛扶瀛挑起一边眉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迟疑的“哈”,然后回答:“可以试试。”
路易斯点了点头,道:“那就包在我身上了。”
洛扶雎正想说也麻烦路易斯帮她做一套,就被沈如默过来传话打断。
“怎么了如默?什么事情?”沈如默一项知礼数,万万不会在洛家人用餐时打断他们。洛扶瀛深知这点,又见他面色凝重,连忙问道。
沈如默面露难色,瞧了瞧洛扶雎,叹了口气答道:“虞王殿下来了,在门口。说是……一定要见着郡主。”
“Ah merde!”洛扶雎最讨厌有谁在她好不容易坐舒服的时候起身,尤其是在这么炎热的夏季。用法语咒骂了一声,然后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路易斯觉得她这突如其来地暴躁甚是可爱,笑出了声。洛扶瀛深知这个词的含义,咳嗽了一声,悠悠地来了一句“注意言辞!”
半晌,路易斯边吃着边思考,恍然间回味过来一件事。她好像从来不曾教过洛扶雎这句法令西国骂,也不曾在她面前说过。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洛王府门口,殷穆宸双手紧握成拳,各攥了一截衣袖在手心,等他见到洛扶雎缓缓走来的身影时,拳头松开了,衣袖也无可避免的皱了。
作为一个很在乎衣着仪表的人,他并没有在意那两个褶皱,而是调整了好几下呼吸,对着洛扶雎挤出来一个笑,“你来了。”
封王之后手头的事物会变得更多,洛扶雎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了,能看出他的脸颊明显消瘦了许多。这让他原本就骨感十足的下颚线显得更“锋利”了。
想着人家如今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洛扶雎自然是要保持距离的。她退后了一步,礼貌地问道:“不知道虞王殿下找我有何事?”
“同何韵蓉的婚事,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喜欢她。”
洛扶雎微抬眼眸,小小吸了口气,随即开口道:“虞王殿下,你我这样身份的人,原本就对自己的人生没有控制。我们既从一出生起便衣食无忧,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代价便是所谓的自由。从前我们都还年轻,所以都还有那么一丝任性的余地。可是在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我想通了许多。你知道我是个极其讨厌束缚,讨厌繁文缛节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个有野心有志向的人。你志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你可以抛下一切,包括情爱。你自己也说过,江山和美人,你终究还是会选择江山。既然如此,你便去追逐你最想要的江山,去实现你想要实现的吧。扶雎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份心去做帝王的女人。你喜欢的,也是那个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洛扶雎。若是我变成了深宫中的金丝雀,便失去了那份自由。届时,也就不再是你喜欢的那个洛扶雎了。虞王殿下如若是真的曾经对扶雎动过真心,就请把那份情珍藏在心中吧。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殷穆宸没有作出洛扶雎想象中的解释。他像是自嘲一般,低沉地笑了几声,然后收起笑容,直直地望进了洛扶雎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一双标准的、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周又带几分红晕,一般的女孩子若是同他这么直接对视,很难不脸红心跳。可惜,洛扶雎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我并非是来做什么无畏的挣扎。扶雎,你懂我的。我这个人向来把面子看得重。你既已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我便不会再腆着脸在你身后穷追不舍。我此番来,只是因为今日路过御花园的莲花池,想到了你最喜欢莲花,也就自然想到了你。婚约的事情,我只是单单觉得,应该让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呵,我也不知道,走过洛王府门前,鬼使神差地就停下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每一个骄傲的人,都会遇到一个令他们愿意放下骄傲的人。
只是,并不是放下了骄傲就一定能换来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