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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忠君之事 ...

  •   邹陇明明白白查了三日,试卷由翰林院众侍读、侍讲及五经博士封订、誊抄,由文华殿、文英阁大学士批改,由太傅秦度主审。这层层经手,早是难以追查。薛遇的卷子便是在誊抄时被发觉似有不妥,由翰林院学士呈于皇上,才引发这场谋逆之案。
      那卷子上分分明明是薛遇的字迹,字字隽秀,落笔生花,却没想到几经转手,会发生这样多的麻烦事。
      邹陇房内点着许多蜡烛,将房间照得恍如白日,他双眼熬得通红,眉头紧皱,出神地思索着,办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夜以继日,于他而言,查案比之睡觉,有吸引力得多。朝中人人对此案避之不及,可他却偏要迎难而上。屋外一片静谧,黑夜中漏出几点月色,远处更声骤响,邹陇才陡然回过神来,他将口供又看了看,方打定了主意。
      他原本审过翰林院的人,但那些人仿佛事先商量好般的一致咬口认定在誊抄时卷子便已是这样,但凭他办案多年的直觉,让他隐约感觉,这般恰到好处的苟同,往往最容易给人误导。他在纸上一遍遍的临摹着薛遇的字,烦躁地将那刚渗上墨水的纸一把揉成一团,忍不住皱眉,他自问办案多年一向公正无私,这回断案却掺了不少私人感情,为何他就认准了薛遇是无辜的呢?就凭他那个草莽爹么?
      待远处天边隐隐透出晨光熹微时,邹陇才熄了将燃尽的一小茬蜡烛,站起身舒展了酸痛的肩膀,不由暗自叹气道:“唉,老了。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邹陇公务繁忙,平日里也是去点个卯便回来。于是他趁着时日尚早,换了一身崭新朝服,拐进了大理寺大牢。
      令邹陇吃惊的是,薛遇看样子竟也像是一夜未睡。
      一束晨光自天窗漫下来,温润绵和,穿过那一方昏暗,薛遇则默默坐在那束光下,眼睛微眯着,身体随呼吸略微起伏,此时,连周遭尘嚣也静谧下来,泛着微微的光。
      邹陇看着他,心想,或许这孩子,本就是个夺目的人。
      待薛遇转醒,望向栅外来人,两双大红兔眼面面相觑。
      “见过邹大人。”薛遇起身施礼道。
      邹陇调侃道:“我原以为只我一人为这案子睡不着,不想你竟也一夜未睡。本官此时来,岂非扰了你的好梦。”
      薛遇闻言有些动容,但他仍坦诚道:“劳大人为晚辈这桩案子寝食难安,晚辈实在过意不去。但晚辈无法安睡,乃是因这大理寺大牢的耗子,比之刑部……实在是强悍太多。”
      邹陇扯了扯嘴角,心内默默收回刚才对薛遇的评价,开口道:“本官这大理寺不比刑部,自然耗子要多。”
      薛遇幽怨地叹出一口气,道:“习惯就好了。只是不知道晚辈还要在这儿待多少天。”
      “哦?本官以为你不关心这案件进展如何呢。”邹陇看着一栅之隔内的薛遇打趣道。
      “怎会?天下除了我爹,恐怕没人能比我更关心了。”
      “那你倒说说看,你觉得是谁?”
      薛遇道:“晚辈也不知。但晚辈不过是一届尚未入得朝堂的试子,哪里得罪过什么人?大抵是有人利用我,为了引我爹入局,我爹年年在边关,不参与朝政,手上除了这偌大的太师府,一个‘临洮郡公’的虚衔,能让人眼红的也只剩那三分之一的兵权了。”
      “那你可知如今这三分之一的兵权已收归天子了?”
      “天下是大陈的天下。既然是他天家的东西,自然要收回去才放心。”
      邹陇打量起他来:“依你之言,岂不是遂了那人的意?”
      薛遇缓缓开口道:“我爹也未必在乎那块儿铁疙瘩。想必他亲手送还兵符,时间、地点、理由、说辞也定是凌叔所教,我爹方能将那块烫手山芋还回去,现在朝中个人必定在猜测这兵符去向。晚辈猜测幕后之人也必定会出手。”
      邹陇轻笑,道:“你倒是通透。只是你这些话放在心中便好,本官听过便作罢。”
      薛遇便也笑道:“多谢大人指点。不过听大人此番话,晚辈便知自己离出去不远了。”
      “本官可什么都没说。你可别自作聪明。”
      薛遇道:“大人肯来对晚辈说这样一番话,自然是相信晚辈是清白的了。薛遇先在这里谢过大人。”
      邹陇道:“行了,这是本官分内之事。今日入宫,正是要向皇上说明此事。”
      薛遇想到自己就要出去了,立刻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调皮地施礼道:“大人救命之恩,晚辈铭记在心。”
      邹陇点点头,算是受了他一礼,正欲离开,只听薛遇道:“晚辈斗胆恳请邹大人帮一个忙。”
      邹陇回转身,挑眉望他:“啧,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何事?”
      薛遇低低垂下眼睫,正色道:“是关于上月鹿鸣宴之夜,晚辈府上的车夫遭人误杀一案,虽然真凶自首,且已由刑部前尚书大人结案,因当时身份特殊未能深入了解,晚辈又远不及邹大人断案如神心思缜密,以为那李燮就是凶手,现在想来当初实在草率,晚辈后来只觉有些许疑点,所以恳请大人帮忙调取此案详细卷宗,晚辈想尽力寻找些蛛丝马迹。”
      邹陇有些诧异:“你府上的车夫?你倒是热心肠。”
      薛遇神色黯淡,艰难开口道:“王伯他……我爹年轻时便在薛府了,也是看着晚辈长大的,待晚辈极好。”
      邹陇见他神情严肃,并非玩笑,道:“此事倒容易。但你非朝廷官员,怎能轻易将宗卷交于你?”不等薛遇回答,邹陇又道:“不如这样,你既能出去,皇上必定感念你蒙冤饱受牢狱之苦,复你试子身份,到时候,本官替你上奏请谏,你来大理寺任职,到时候想看什么便可看什么,如何?”
      薛遇心道这邹大人打的好算盘,想将他拐去大理寺啊,道:“晚辈才疏学浅,不敢奢求得皇上青眼,怕是没那个福分。”
      邹陇叹了口气道:“那就没法了。”

      邹陇正在宫道上走着,抬眼便见秦度迎面走来,他侧身让道,待秦度行至身边时,行礼道:“下官见过太傅。”
      秦度停了下来,望着他道:“老了,没眼力儿了。走到跟前才认出来原来是大理寺卿。邹大人平日里极少上殿,今日可是有要事?”
      邹陇直起身,抬眼瞧他:“不错。几日前太师府二公子一案已经有眉目了,下官奉旨正要去向皇上禀报。”
      “哦?不愧是大理寺卿,这么快就水落石出了?可查明真凶?”
      邹陇定定地望着秦度道:“……八九不离十。”
      秦度笑道:“邹大人果真当得起神断之称。”
      “只是,下官还未弄明白,此人为何要如此做。大人呢,可想知道?”
      “既然邹大人尚未结案,本官就不便了解太多。”
      邹陇拱手道:“久闻太傅是非分明通情达理。难怪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度拢了拢胡子道:“哪来的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至一品下至九品满朝文武,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切不过都只是忠君之事罢了。本官身处高位已是战战兢兢,万不敢再奢求旁的了。”
      邹陇闻言心中一惊,片刻才道:“大人过虑了。”
      秦度看他神色,仍一脸云淡风轻继续道:“就连邹大人,不也是替皇上做事的么?与本官,并未有什么分别。”
      邹陇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上为天子,下也要为黎民。”
      “若舍一个黎民,能换得一切太平,既对得起天子,又对得起除他之外的所有黎民呢?你做不做?”
      邹陇呼吸一滞,双瞳骤缩:“你说什么?”
      他的意思,莫非是要薛遇替罪!
      邹陇眼前一阵黑,听到秦度此话,只觉一阵血气翻涌,头开始隐隐发疼。他只觉得可笑,这是什么道理!
      秦度立刻收了笑,将声音压低:“此案到此为止,莫要再继续查了。”
      邹陇双唇紧抿,直视秦度道:
      “若我偏要查呢?”
      秦度叹了口气,别开眼道:“先去见皇上吧。”
      既要无愧天子又要无愧黎民,事事求两全,可知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邹陇这一路走得极慢,踏着沉重的步子,却还是来到了御书房。
      “案子查的怎样了?”陈钊见他跪在地上后一言不发,便示意他站起来,先开了口。
      “臣已查明,薛遇确实不是谋逆之人,一切实属他人有意嫁祸。”
      陈钊头也不抬:“嗯,邹卿办事,朕一向放心。”
      邹陇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终是艰难开口道:“臣已知晓嫁祸之人,实为当朝太傅。”
      陈钊皱眉道:“你如何能证明?”
      “翰林院众学士所言尚不足以证明为薛遇所书,他们众口一词,实则并未有人亲眼见过那份卷子,而且那所书“陈”字仔细观察,乃薛遇卷中所书“际”字和“栋”字各取一半拼凑所成,大小形状皆一样,应是被人照着描上去的,因此薛遇实在冤枉。案发后,试院被封,但事发前一日,唯有太傅去过,而且臣看……”
      “够了。”陈钊将手中折子放下,开口打断了他:“不必再查下去了。”
      “可是……”
      陈钊重复道:“朕说不必再查了。”
      邹陇立刻跪下道:“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找出行鬼蜮伎俩之人,如何向天下交代!”
      陈钊显然有些不耐烦:“朕自有说法。”
      邹陇急忙道:“皇上!那薛遇呢?他是清白的!”
      陈钊将折子“啪”地往桌上一摔,“薛遇清白朕自会还他清白!朕只让你到此为止。”
      邹陇松出一口气:“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田逢贪婪无度,收受贿赂草菅人命,流放,也太便宜他了。”

      陈错经过御书房时,看见邹陇一声不吭地默默跪在烈日下,身子挺得笔直。此时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也不冷,但大太阳底下跪久了,像邹陇这样的文人也难吃得消,旁边有个小宫监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回事?邹大人惹皇兄生气了?”陈错上前问那宫监。
      “奴才也不知道,邹大人今日来见皇上,奴才们在房外守着,突然皇上就……叫邹大人……滚出来了。”
      邹陇额上又爬过一滴汗,邹陇只觉眼前层层重影,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脑袋又是一阵晕晕乎乎,待他看清眼前来人,未等他开口,陈错便叹了口气询问道:“邹大人从未惹皇兄生过气,今日是怎么了?可有什么隐情?本王也好替你去向皇兄求求情。”
      “下官见过王爷。下官惹恼皇上,罪该万死。不敢劳王爷替臣说情。”
      “这日头这样大,跪久了不好。”陈错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看邹陇似乎快吃不消了,好心劝道:“皇上此刻气该消了,不如随本王进去请个安?”
      一旁的小太监恰到好处地开了口:“是啊,大人您这样跪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注意您自己的身子啊。”
      话音刚落,邹陇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邹大人!”小太监立刻慌了,“这,这……”
      陈错立刻蹲下身去查看,“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御医?!”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没有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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