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惜归于其室》蓝蓿

8、归于其室.九

　　九

　　漠北远在边陲，气候苦寒，多数时候天空里都像淹着层沙雾，加之地处国界，常有东夏部族骚扰，连带着在漠北生活的百姓都有了几分狠厉。即便如此，哀哀朔风裹挟着漠北的苦寒翻山越岭到了盛京时，早已被途中青山消去寒意，涤荡着三月里盛京糜糜春音，而掩盖其后的苦痛便唤不起京里那些个醉生梦死的人。

　　但漠北也有自己的欢乐。春来时，远处的呼尔山常年的积雪便会化在那股子春意里，变为涓涓细流，滋润一方土地。雪山赐予了漠北生命，而百姓也会挑这期间的日子欢庆，那一天老老少少欢聚在村庄里，街面上摆上平日里少见的稀奇玩意，四处是明黄色的篝火，好不热闹。这些庆典一向不曾有名，只是久而久之，人们习惯称它为呼尔节。

　　自叶昭大败东夏蛮金后，漠北的日子有了久违的安逸，呼尔节也一年盛大过一年。雍关城在漠北算是大城，每次呼尔节总有慕名而来的周边百姓，今年来的尤其多，长街上人人摩肩擦踵，几乎不能好好走路。如果细问下，这些外来人里，青芒，九关，东水占了大头。

　　“小哥，要来些时令果子吗”路旁小贩拦住身着月白长衣的青年，笑问道。光今天一天，他的果子就销了大半，现在他看谁都是笑模样。

　　青年偏头看着自己身旁空空如也的地界，眉眼含笑。“来两斤。”

　　“好嘞。”

　　随手扔过一锭碎银子，青年紧了紧束手的腕带，说道:“送到叶家军营，给那儿的军师，说是犒劳他的。走吧，表妹。”

　　“啊”小贩抬头，茫然的看着走远的青年，她袍上的月白云纹在长街上飞扬，竟似要乘风而去。

　　“这公子在和谁说话呢叶家军”漠北叶家，小贩瞪圆了一双眼，这般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他，他，不对，她她竟是叶家将军，活阎王！
　　活阎王买果子给军师, 还让自己撞见了。

　　叶家军营。

　　正伏案给探子回信的胡青突然仰天打了个哈欠，挠挠头，“谁又在念着我”

　　“狐狸，狐狸。”

　　秋老虎的大嗓门远远传来，胡青一个激灵。搁下笔，躲在了营帐隐蔽地方。

　　这厢秋老虎早已破帐而入，看着空荡荡的营帐，范起了迷糊，“不是说在吗看来回去得好好调教这些个兵娃子。”

　　看着秋老虎悻悻走远，胡青才从隐身处探出了头，施施然整理衣冠。

　　近来不知怎么的，和秋老虎缠斗老是处于下风，本来以为是秋老虎气力大涨，可没多久就觉出了是自己身手减退，但也不应该啊，虽说无战可打，平日里练的少了，也不至于。若要是说被人下了药，可又明明一切如常，虽说气力有些不济，正常对付那些个兵痞子又绰绰有余。

　　“军师。”有兵士挑帘而入，弯身行礼。

　　“什么事。”

　　“门外有个小贩送了一筐子果子。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胡青皱眉。
　　兵士面色怪异:“说是将军送的，给军师。”
　　胡青一口气梗着，猛然咳嗽了几声。

　　兵士望天，是你叫我说的。

　　胡青挥了挥手:“下去吧，额，把果子抬进来。”
　　看军士走远，胡青突然间记起那日离开时叶昭的话，少吃时令果子，如今倒上赶着给自己送！脑子只是几转，便明白了原委。胡青一口牙磨得响亮，好个叶昭，原来这些日子的身体都是她的杰作。好手段，自己竟然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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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此刻咬牙切齿的对象，身着月白长衣的年轻人正悠悠然穿行在灯火明亮的街道上，一路走走看看，好不惬意。她的手一直虚虚搭在身后，在旁人看来，好像牵着什么人似得，偶然停在一处兔子灯面前，偏过头，朝旁边上下打量，然后轻轻一笑，似是在调侃，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旁人看的怪异，但她好似浑不在意，对着一旁笑的灿烂。

　　“阿昭，不许再看。”叶昭的掌心被人使劲捏了捏，但那劲道又没有使足，手上酥酥麻麻的，好似心上都落了只蚂蚁。

　　手心里的力道分明只是轻轻柔柔，却无来由撼的自己心头一阵悸动。叶昭强忍住把身旁的人儿拥在怀里的冲动，偏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旁边。

　　身旁女子一袭白衣，明眸皓齿，她本是扭过头不管叶昭，但又忍不住时不时的偷眼望她，每次撞上叶昭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急忙低下头，耳尖红了个通透，使力捏叶昭的手心，似是恼怒又似是羞怯，看得人心如鹿撞。

　　“不许看什么”叶昭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不许再看这盏兔子灯，还是……"叶昭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勾过女子下颌，那儿冰凉的温度格外刺人。
　　“还是不许再看比兔子灯还红的眼睛嗯”

　　这一套是她幼时努力向纨绔学习的手段，那时时常拿柳惜音练手，当时只是无心的胡闹，惹了情丝，如今用来，还了当时欠的满怀心意，竟是恍如隔世。

　　“谁眼睛红了。”

　　“我不知道，表妹知道谁的一双眼红了”

　　“我，我，阿昭你又来逗我。”柳惜音抬起头见到叶昭嘴角笑意都漫上了天，才发觉叶昭是和幼时一样在逗她。满脸嗔怪。

　　“表妹，这是，害羞了刚刚来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叶昭看着柳惜音愈发红透的耳尖，觉得好笑。
　　当时傍晚时分，书房门口毕剥轻响，她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柳惜音探出个小脑袋，双手背在身后，对她说:“阿昭，可愿意陪我走走。”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叶昭都记不得之前是准备做什么，两三步来到柳惜音身前，牵起她的手:“今日西市可热闹了，走，我带你去。”

　　“西市吗许久不曾去了。”

　　“我闲时去了许多遍，那里的灯还是一样的亮。表妹肯定喜欢。”

　　“嗯，我喜欢。”

　　“表妹你还没看，怎么就喜欢了。”

　　“阿昭，我知道，我就是喜欢。”

　　柳惜音任叶昭牵着自己的手，眉目像是一湾新月，望着前方愈发英气的身影，笑的恬静安然。喜欢，一直都喜欢。

　　叶昭记得当时自己回过身来，眸子里满映着柳惜音的盈然笑意，心头一荡，哪里还去理会什么疑问。

　　不过，现在叶昭看着柳惜音窘迫的样子，不觉失笑，傍晚时的气势哪里去了

　　“你再笑，下次我再不来寻你。”

　　叶昭笑容一滞，勾住柳惜音下颌的手陡然间僵硬。

　　察觉到了叶昭的沉默，柳惜音抬头，看到叶昭僵住的笑意，和眼底沉沉坠下的光芒，也是一愣:“阿昭”

　　叶昭无声的将柳惜音的手牵的更紧，生怕下一刻柳惜音便会凭空消失在眼前。

　　察觉到叶昭手上加紧的力道，体会到其中的不安，柳惜音反手握住叶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阿昭，是我不对。”

　　夜空中突然绽开焰火，五彩的光芒在暗夜中徐徐舒展，一时间夺过了月色。

　　周边人都仰头，被一道又一道焰光吸引了注意，没有人注意到叶昭这边长久的沉默。

　　烟火是热烈的，可是离得太远，在眼里是绚丽，落在心里也是一层一层的凉意。

　　“表妹。”仿佛等尽了一季的花落，叶昭终于开口:“我现在除了等你来寻我，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我有时候在想，若是我就直接去你那，再也不分开，这样会没那么辛苦。”

　　“阿昭。”叶昭一番话说的平静，仿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听的柳惜音神思翻涌，她深深凝望着叶昭，一双柳叶眉蹙的很紧，“你不该这样想。”

　　“可是……”

　　“阿昭，无论怎样，我总盼着你平安无忧。”
　　“惜音此生，不愿意阿昭有一丝不快，一丝危险”
　　“特别是因为我。”

　　“表妹。”明明有千言万语，可是看到惜音正重紧张的神情，叶昭也只能默默咽下了要出口的话，她也不愿柳惜音因她有任何担忧不快。

　　一轮焰火已尽，身旁驻足的行人渐渐迈开了步子。

　　叶昭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撼动的情绪，唤柳惜音:“表妹。”
　　“嗯”柳惜音也回应她，声音清澈，让人情不自禁想到远处雪山上消融溪水。
　　“表妹。”叶昭仍是执拗的叫柳惜音的名字。
　　“我在。”
　　“表妹。”
　　“阿昭，我在。”

　　柳惜音答的温柔，眼底的星子比漠北雪山顶最亮的那颗还要耀眼，照进叶昭心里，让烦乱不安的心有了久违的平静。

　　叶昭咧嘴傻笑，她笑的太欢，连带着柳惜音的嘴角也不自觉的上翘。

　　叶昭觉得不能再傻笑下去了:“表妹，今日里狐狸被秋老虎揍的够呛。”

　　柳惜音歪着头，眼睛眨了眨:“哦，阿昭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说出来让你高兴呐。”

　　叶昭一脸邀功的模样，柳惜音俏皮一笑:“阿昭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日秋老虎带来探子消息时，我便遣人叫了狐狸，之后我桌上便多了绿纹的水瓷杯子，表妹知道，我一向最不喜欢这种杯子的。”

　　“那阿昭怎么今日才给军师果子。”

　　“表妹说过，这种药草药性极易被果子消解，不过纵使少了果子，也不过两三日的药效罢了。”

　　“我特意提醒狐狸这几日不要碰时令果子。”叶昭对着柳惜音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柳惜音掩嘴轻笑:“军师也得罪阿昭了。”

　　“当然。”

　　“哪里得罪阿昭了”

　　“他得罪我表妹。不就是得罪我吗”

　　叶昭目中有灼灼光华，柳惜音一时看到，双颊滚烫。她声音不自觉的放低:“因为他说想让阿昭忘了我。”
　　“可是，我不想让阿昭忘了我。”
　　“即使是现在，我也好害怕阿昭会，会忘了我呀。”

　　叶昭伸手将柳惜音揽在怀里，手轻轻抚上她的背。

　　柳惜音顺着叶昭的动作将头埋到更深，许久，有怯怯的声音在心口处响起:“阿昭，我这样小气，是不是个坏女孩

　　叶昭手上用力，将柳惜音拥的更紧，她微微沙哑的话语顺着柳惜音的青丝传入耳中:“不，这样刚好。”

　　“真的”柳惜音从叶昭臂弯里探出头，眸间眼底满是叶昭的身影。

　　“真的。”叶昭宠溺的揉揉柳惜音的脑袋，“这样的表妹，刚刚好。”

　　“不用理会狐狸，我哪里会忘了呢”
　　又哪里肯忘呢

　　叶昭将头埋在柳惜音一头青丝里，那儿有晚风的清凉，有她的一方宁静。

　　怀里有衣物摩擦的细碎声音，叶昭腾出手抓住柳惜音想要掩面的手，“别乱动。这样就好。”
　　怀里的人听话的停下了动作，将头埋得更深，一张脸羞的通红，嘴角都翘上了天。

　　远处又有人鸣响了新一轮焰火，一点星芒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夜色中炸开，绚丽的光芒渲染了整个天空。研丽光芒下，人儿成双，花开正好。

　　“公子，要不来一盏”

　　偏有声音煞风景的闯入，柳惜音从怀中一惊，从叶昭怀里出来，面色比秋日熟透了的苹果还红的更甚。

　　摊前的小贩看叶昭在面前停了许久，一时看看灯，一时看着身旁傻笑自语，心头发毛，又不好拒客，只好硬着头皮问。

　　叶昭定睛一看，兔子纸面里一盏烛火静静悬着，在兔子的红眼睛里跳跃摇曳，像极了记忆里少女伤心到极致时眼里的形容。

　　“走喽，看红眼睛去。”

　　语罢挑着灯牵着一直不肯抬头的柳惜音朝着更热闹的一头走去。

　　小贩接过银钱，看着叶昭拿过那盏燃的正盛的兔子灯扬长而去，默默松了口气。

　　长街上灯火明亮，星月正融，风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