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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于其室.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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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叶府是漠北最具盛名的府邸,那儿是叶氏一门居所,世代护佑着朝廷边防,烈烈忠魂不知铸了几方灵牌。但府内的人丁其实寥寥,到的叶昭18岁那一年,满门只剩叶昭一根雌苗,这几年,下人也遣了不少,剩下的除了叶昭随身的就是守着叶氏多年的忠仆。即使如此,巍峨府邸仍自有浩浩正气震慑一方。
威名赫赫的叶府假山旁,秋华秋水此刻正在端坐其上,翘着二郎腿,端着碟果盘,一面往嘴里塞果子,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将军怎么和军师出去了那么久。”秋华一颗苹果咬的嘎嘣嘎嘣作响,口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秋水白了她一眼,也顺手拿了个果子往嘴里送,“早回来了,听赵婶子说,正在院里发呆。”
“咱将军最近发呆的次数有点多。”
“呆就呆呗,反正比早前那模样好的多”在盛京时的将军,即使是秋水这样亲近有时也总有一种感觉:将军的魂丢了。虽说将军先现下偶尔呆了些,起码现在有人气儿了。
“可是。”秋华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留一半给谁看。”
“可是将军最近老自言自语,还记得在桃林,远远就看着将军好像在和谁说话,刚刚还听下人说将军一个人在,在。”
“在做什么,你倒是说啊。”秋水简直想把手中的果子按到秋水脸上
秋华缓缓气,面色古怪,“在荡秋千索。”
额,秋……,秋水觉得她也需要缓缓。
将军春暖花开荡秋千索的样子,秋华秋水一头黑线,光想想就消受不起。
远处有一个人影急急的奔近,到假山旁边刹住了脚。
“秋华秋水,将军呢”秋老虎对着秋华秋水嚷嚷了一嗓子。
“爹,你又要干什么。”
秋老虎横臂在前,“这会别想着把我扔出去,我可是有正经事儿,将军呢。”
叶府小院。
三月烟雨,春暖花开。秋千架上吱吱呀呀,少女坐于其上,嘴里轻轻哼着漠北的歌谣。
击鼓其镗,唤我西行
玄马虺隤,不以我归
于嗟远兮,三生空兮
死生渺兮,不我信兮。
那是漠北出征的战士唱给家中守候的家人,带着潇潇离人情思。叶昭幼时混迹军营,常常听到那些个战士在长夜里对着远在高空的一轮新月唱着这些,歌声中满满悲怆。叶昭一时兴起教柳惜音时自己还是个被家人护在羽翼下的孩子,哪里懂世间的生死离别。
而今少女轻灵嗓音浅浅吟唱,欢乐趣,离别苦,是耶非耶低低的歌声混着霏霏细雨竟又多了分难言的遣倦。叶昭想起了少女在自己怀中渐渐冷去的身子,心中一坳,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似是察觉到面前人的悲意,少女停住了歌声,换上了笑颜,她朝叶昭伸出手,“阿昭,你许久没有陪我荡秋千了。”
是许久,久到岁月轮转,总角成髻。
当年家园被屠,山河破碎,叶昭担着满身仇恨,进了血影刀光的战场。从那以后,年少的秋千架就成了遥远的梦。家人的血液浸透叶昭和柳惜音每一寸皮肤,那一刻,无忧无虑的年少一瞬远去,那一刻,她们都长大了。
“这东西,现在还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叶昭笑问。
柳惜音眨眨眼:“那可是阿昭亲手做的。”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就笑出了声,“不行的话,我们就一起跌下去喽。”她的声音晃呀晃,好像一首轻快的歌。
叶昭也笑了,脚尖一点,便飞到了秋千架上,一手抓着绳子,一手紧紧护着柳惜音,秋千摇摇晃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在不满的抗议。叶昭也不理会随时都会散架的秋千,手上用力,带着柳惜音越荡越高。耳畔风声沙沙,柳惜音笑声如铃,一头青丝在风中飘摇,几次拂过叶昭颈间,酥酥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
柳惜音一只手挽着叶昭,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似乎想借着秋千够到天边白云,千秋架旁的桃树开的正盛,远远望去,像是落了一树粉色烟霞,偶有桃花乘着风势飘到柳惜音一双素手中,在掌心开出了一副别样的画卷。
她捧着那几瓣花,好奇的凑到眼前,叶昭看着柳惜音张大着一双眼和桃花较劲,水灵灵的眸子里嫩黄色的花蕊微微抖动,煞是可爱。叶昭偏过头去,嘴角咧的很开。有时候,柳惜音仍是像个孩子。
“阿昭。”叶昭应声回头,柳惜音趁着叶昭没有防备,小嘴对着掌心轻轻一吹,几瓣桃花扑面而来,落在叶昭脸上肩上,带着微凉的雨丝和记忆里少女手心的香气。
柳惜音笑弯了一双眼。
叶昭板着一张脸,佯装生气。
柳惜音替她拂去肩上落上的桃花瓣,一点都不买叶昭的帐:“阿昭生气才不是这样。”
风声飒飒,卷起桃色如雪,顷刻间又落了叶昭肩上头上,拂了一身还满,柳惜音也不知疲倦,一遍遍的替叶昭拾去身上的花瓣,手上不停,但就是不理叶昭。倒是叶昭先坚持不住,缴械投降:“好了,不逗你了。”
“那阿昭不生气了?”柳惜音唇角笑意渐深,语气中带了些许调侃之意。
叶昭翻了翻白眼:“你明明都知道我是装的。”她哪里舍得和她真的生气呢?
“恩,是啊,那要怎么罚阿昭呢?”柳惜音突然靠近叶昭,一双眼扑闪扑闪,轻轻的声音带着疑惑,好像真的在思考怎么惩罚叶昭。
叶昭伸手点了点柳惜音额头,“拿你没办法。”柳惜音不闪不避,任由叶昭指尖落在额头上,眉眼间都是俏皮的笑。
叶昭像以往每次认输时一样,“舞剑如何?你早等在这儿了吧。”
叶昭贯用的是手中银枪,或者是一把丈二长刀,随身带的是九节软鞭。剑术虽精,但在战场厮杀一力破十会,用的极少,平日里鲜有人见到叶昭舞剑。是以世人竟不知震慑漠北的活阎王长剑善舞时也自有翩然风采。
柳惜音点头,笑的恬静:“好久没有见过阿昭舞剑。很是想念。”
叶昭痴迷武学,一天里倒有半天是在练武场。很多时候,柳惜音都在练武场上的矮桌上捧着书册在一旁研读,偶尔抬头看叶昭将一把剑乍起银光,骤如闪电,凝成她心头最恬静美好的朱砂。
叶昭纵身落地,她随身没有携带长剑,便折了一根桃枝,横枝出鞘,桃枝在空中发出呜呜鸣音,惊乱满天细雨,叶昭身上带着常年战场上磨练出的凌厉,虽然手中是桃枝,但剑意未减,破空而出,仍是有横扫千军的气势,枝随身动,剑若游龙,枝头的桃花随之轻轻颤抖,也平添了几分风雅。
柳惜音痴痴看着,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日子,青梅竹马,言笑晏晏,岁月静好。她低低一笑,眉眼中尽是温柔神采,但转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 眼神微凝,一双手悄悄将袖子拢了拢,掩去那里露出的一角信纸。
“在想什么呢”叶昭收枝回身,见到柳惜音望着自己,可心思似乎悠悠然飘到远方。
“阿昭觉得我在想什么”
叶昭摇摇头:“我可猜不出。”
柳惜音嫣然一笑,似嗔似怨:“每次都答得这样干脆,阿昭,你从不愿猜我的心思。”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卷,便会散于无形。
她一双眼幽幽望着叶昭,可我分明是把此生所有都真真切切的摆在你前面。
“表妹,”叶昭把适才新折的桃枝递到柳惜音手心里,那儿一朵桃色微微颤动,然后她的一双手也覆上柳惜音的手心,“我认输认得干脆,原只想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全天下我原只对你一人认输。”
柳惜音豁然抬头,神色震动,叶昭微笑的模样在眼眸深处闪着奕奕光华,那一刻,她面上的粉色更胜满天的烟霞。
“有些时候我太傻。”叶昭自嘲的笑笑,“我没看出那一方锦帕所寄,没看出你对我究竟意味什么。”
暮春里,乌云翻涌,漠北辽远的碧空被浓墨渲染,搅弄风云万象。柳惜音目若秋水,满天黑云怎么也压不住她眼中熠熠。叶昭另一只手扶着柳惜音的肩,微微倾过身子。
“可是啊,我总能感觉到你开心或是不开心。表妹,我总是知道的。”
“我总是想着护你一世无忧。”
“阿昭,可我总想着一世有你,欢喜悲苦都有你”
哪有可能一世无忧呢可有你陪伴,欢喜悲忧都是幸福。
“既这样,可从那日后你再也没来找我。”
“我有时候真的很笨,所以过去的每一步都是你在努力走向我,就像今日,也只是你来找我。”
柳惜音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叶昭在印象中时总是热烈的像一团火,灼灼的燃烧自己的生命,她平日很少这样温言软语,心里不知是那处决了口子,潺潺暖意浸润了每一处,“阿昭,到你身边的走每一步,都很快乐”
“可是表妹,我也希望是我走向你。无论前途如何,”叶昭低低一叹。声音中不无遗憾。
“我”柳惜音目光微凝,手中紧紧攥着那一角信件,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阿昭,”
“将军!”院中声音乍起,秋水的身影很不识时务的站在回廊的雕花红柱旁。
叶昭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被将军扫了一眼,秋水也浑身寒毛竖起,缩着脖子好半天说不出话,将军的眼神太可怕了。
“什么事。”还是叶昭皱着眉问秋水
秋水默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将军:“东夏探子回了。”
叶昭面色凝重。
“去吧。”柳惜音朝她微微一笑,“雨快停了,太阳又要起了。”
“可你。”叶昭握着柳惜音的手不舍得松开。
“阿昭,我总会在这守着。”一如从前。
叶昭深深凝望着柳惜音,良久,转身离开。她脚步很快,不然,自己但有一刻停步便再说服不了自己离开。
秋华快步跟上,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院子,将军刚刚在和谁说话呢
柳惜音叶昭渐渐远去的背影,原本要开口的话,最终归于沉寂。她原想问的,到底是失了问出的勇气。
远处天色渐露光明,从早至午的濛濛细雨终于有了停下的迹象。柳惜音仍望着叶昭离去的方向,阿昭,我总是会在这里等着你的,只是阿昭,雨要停了。天终归会晴,日光终归会来,庄生晓梦,是耶非耶她轻轻一笑,似有无限寂寥,是耶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