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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归于其室.五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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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最是不识愁。
叶昭年少时很爱拉着自己这个小表妹到处去耍。一来柳惜音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实在讨人喜欢,二来叶昭也爱极了小表妹扯着自己的袖子一声声唤着自己阿昭软蠕蠕的声音,还有就是对小表妹她有钟莫名的保护欲。叶昭虽有混世魔王的诨名,到底也是正经的叶家三小姐,爹爹虽然平日里没少拿着棍子追着揍她,可到底是护着她的时候多些,两个兄长对家里唯一的明珠也是宝贝的紧,成天见的带着她四处胡闹,真要说来,叶昭身上的野性子那些个不正经的兄长起码占了一半功劳。
后来不靠谱的兄长一个接一个的和爹爹上了战场,家里成天只剩叶昭孤零零一个,她便上街玩闹,今天闹这家的茶馆,明儿个打那家的无良奸商,也就挣出了这么个混世诨名。说到底还是害怕孤单,还是不甘寂寞,一个人的日子太累。
柳惜音来了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她的手被攥在叶昭手心里时软软热热,她唤叶昭的软糯的声线好像能把叶昭空落落的心填满,她看叶昭时笑意恬恬,眼底似有繁星闪烁。阿昭,阿昭,叶昭一听到这个声音似乎整个世界明亮了起来,原来身旁还有这样一个小表妹的感觉还挺好。她打心眼想要保护这个表妹,也觉得这世上只能自己保护她。
叶昭几乎每天都会去找柳惜音。可是叶昭也时常惹祸,每次都被叶忠罚着跪祠堂,总是有些日子来不了柳府,见不到人,柳惜音便会来找叶昭,每次柳惜音总是怯生生的趴在祠堂门外,等叶忠走远,然后小跑进来,挨在叶昭身旁,软软的小手揉揉叶昭的膝盖:“阿昭,疼吗”
叶昭满不在乎的摇头,“才不疼。”这点算什么疼,能比爹爹的棍子厉害
柳惜音听了皱着小眉头,她明明都看见阿昭出汗了,可阿昭总逞强。她从怀里拿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替叶昭擦干净额间的汗,动作很轻很柔,落在叶昭额头上痒痒的。然后她也跪了下来。
“我陪你,就不会想到疼了。”柳惜音小小的身子跪在叶昭身边,稚气的脸上笑意盈盈。
叶昭觉得祠堂好像也不那么死气沉沉了。不过她舍不得柳惜音陪她受罚,跪不到一个时辰就牵着柳惜音的手跑了。走大路太明目张胆,叶昭就拉着柳惜音的小手七拐八绕的穿过矮墙边的小门,来到大街上,带着柳惜音去吃好吃的小吃,去看西市的花灯,去小河里摸鱼然后拷给她吃,有一次烤鱼时出了洋相惹的柳惜音咯咯直笑,可柳惜音一边笑一边把叶昭烤糊的鱼吃的很干净,吃完小嘴黑乎乎的,煞是可爱。暮色时叶昭将柳惜音送回家,自己再回去挨爹爹的棍子。每次爹爹赶的上蹿下跳时,想着柳惜音可爱的模样,觉得日子还挺有滋味。
但凡小霸王少不了那么些个狐朋狗友,身边跟了个柳惜音后,叶昭和他们交往的时间便少了,而叶昭从不愿带她的表妹见这些人,防着他们把惜音给带坏了。
日子好像池子里的游鱼一天天往复游弋,端的是惬意无比。
……
这一日,叶昭在大厅里跪着,叶忠正满厅的找着被夫人藏起来的鞭子。
都两日里不着家了,再不打还等着她上天啊。
叶昭苦着张脸,前两日上街,遇到好友就多喝了两杯,因着不想回家挨打,便趁醉找了个僻静地方,谁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偏生偷着回来时还被爹爹抓了个正行,这运气它,着实是和自己没缘分。
这边叶忠终于把鞭子翻了出来,松快松快筋骨就要赏叶昭几鞭子,那厢柳府遣了人来,说他家小姐一整日不见踪影,是否在叶府休憩
“柳家丫头不在这,不是早回了吗”叶忠手里还握着鞭子,一愣,问道。
“没,小姐从昨日便没了踪迹,老爷夫人遍寻不见,遣小的来问问。”
她家表妹,柳惜音消失了一天这还了得!
叶昭当下便有些跪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爹爹的棍子,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留下叶忠在后面哇哇叫着小兔崽子。
表妹,跑哪里去了,能跑哪里去叶昭茫然四顾,这个时辰日头仍是毒的狠,她可别受不住晒。可是她去哪儿了她能去哪儿
叶昭仔细回想着自己带柳惜音去过的地方和柳惜音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一寸一寸的找寻,从日头正烈一直找到了日暮西山,一颗心悬的越来越紧,她一向天塌下来也权当被盖,此刻,却真真切切的感到了慌乱。
表妹去哪了,她能去哪儿。
叶昭反复的问自己,找过西街灯市,找过东街柳惜音爱去的诗集摊子,找过胡人歌舞的场子,找过一起玩耍的小溪,找过她爱躲猫猫的院子,找过自己偷偷带她来练舞的桃林。
找过,找过,找过,找过,都找过,全都找过,哪里都找过了,还有哪里没找过!漠北都被叶昭翻个透底,最让她一颗心噔噔下沉的是仍然没有柳惜音的踪迹。
叶昭几乎要疯魔了。
太阳落的很快,叶昭的心也跌的很快。转眼间夜色渐深,灯火渐起,身边人来来往往奔着家中一豆烛灯而步履匆匆,叶昭茫然走在漠北的街道上,却又不知身在何处。她漫无目的的寻找着记忆中的身影,不知怎么的走到了叶府后门的那条巷子附近。不远处平日里那些狐朋狗友围在一块一脸轻薄样儿,多半在调戏哪家小姑娘。要是平日,叶昭多半会上去阻拦,人浑要浑的正道,做混蛋可以,无耻绝对不行。可今日叶昭懒得起那份心思,她还要去别的地方继续找柳惜音。
院角的场景快要消失在叶昭视线里时,冷不防眼角余光里突然看到了他们圈子里的白色衣裙,叶昭脚下一顿,旋即快步向他们的方向奔去。那群无赖的调笑随着风一道传入叶昭耳中。
“小娘子长的真水灵”
“咦,怎么不说话,在想郎君吗。”
“这眼神好凶,对我的胃口。”
“咦咦,居然还没哭出来。”
哭?叶昭眉头一皱,几步疾走到了他们身前,快手拨开那一群轻薄浪子,眼前赫然显出了柳惜音倔强的神情。她满眼戒备的看着那一群无赖,面容不似平日里见的那样活力,眼底丝丝红意,泪意明明盈漫双眼,可她咬着唇就是不让它们落下。一双手挡在身前,看似没有力道,却努力将自己牢牢的护着,大约是气势太盛,那群无赖口里调戏,手上却奈何不了她分毫。
叶昭心里蓦的一疼,那种痛意远远胜过了自家爹爹平日里加身的棍棒。
“阿昭”柳惜音也看到了叶昭,戒备的神色一松,本来僵硬的身子此刻也软了下来,单薄的身子裹在白色衣裙看不出身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
“你好好的,真好。”
柳惜音似是松了口气,眉眼弯弯,唇角绽开笑意,好像冬日里盛放的寒梅,妍丽的惊
人,看傻了一旁的几个无赖。
阿昭好好的,太好了。
可叶昭笑不出来,她一张脸黑的吓人,悬了整天的心化作拳头上开山破浪的气力,她一拳将离自己最近的无赖打翻在地,余劲将倒地的无赖拖行了一丈余。四下一片诡异的安静,突然剩下的反应过来齐齐惊呼,都被吓破了胆,做鸟兽散。叶昭步子比他们更快,抢在前头,刀切豆腐一样,一拳一个,巷子里登时一片惨叫哭嚎。没一会,除了叶昭和柳惜音,院角里再没有人是站着的。
“阿昭,你怎么了”柳惜音在她身旁,小手扯了扯她的袖子,语气中满是困惑和担忧,阿昭,好像在生气。
叶昭甩了甩用力过猛的手,抓着柳惜音离开了一地狼藉。从始至终,没和柳惜音说一句话。
叶昭走的又快又急,柳惜音步子小,片刻间就出了一层细汗。叶昭丝毫没有停步,拉着柳惜音的手攥的很紧生怕她丢了一样。
“阿昭,手好疼。”柳惜音轻声说道,叶昭步子一顿,铁青着脸松开了手。
“阿昭”柳惜音自己揉捏敲打几下被叶昭攥的发疼的手,感觉到叶昭未消的怒意,微觉疑惑。
叶昭没有回答。
柳惜音有点不知所措,软软的小手伸过去想牵住叶昭,可是叶昭避开了。柳惜音呆了一呆,突然有些难受。
“阿昭。”
“别叫我。”叶昭冷冷开口,从早到晚的压在心头担忧此刻爆发,“你一天都跑哪儿去了。”
“我…”
“找了你那么久,你怎么也变成个爱让人操心的模样了。”
“阿昭。”
“我说了别叫我,早知道。”早知道会这么担心,叶昭停住了话头。
“阿昭。”柳惜音嘴角勉力牵出笑容,想要安抚叶昭,一双纤手犹豫的试图再牵住叶昭,可叶昭退了一步。柳惜音呆住,笑意刚现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面容好似失水的花儿一般。先前面对着无赖倔强的神情早已经消失无踪,怔怔望着叶昭,眼泪落的又快又急。
“阿昭,别不理我。”她有些心急,甚至哽咽了起来。
叶昭怒气稍消,见到了柳惜音的眼泪心下一软,仍是青着一张脸牵过柳惜音,带着她到了柳府门口,“进去吧。舅舅舅妈都担心一天了。”
柳惜音摇摇头,一双手无声的牵叶昭牵的更紧。
叶昭叹息,手下微微用力,柳惜音人小,即使用尽了力也拦不住叶昭的手从自己手心一点一点抽离,她突然就慌了。“阿昭,别丢下我。”
叶昭抽离的手一顿,还是慢慢从柳惜音手里挣出,然后揉揉她被夜风吹的凌乱的发,那儿沾染了寒意,丝丝缕缕沁入叶昭指间,竟有些刺痛,“这段时间我带着你野疯了,是我的不是。”
叶昭很埋怨自己,要不是自己用哥哥培养自己的那套带柳惜音,柳惜音今天也不会突然失踪一天。是她不对,表妹要有什么好歹,叶昭想都不敢想。
“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了,在府里,好好静静。”好好平息下今天受的惊吓。
大约是夜风太冷,柳惜音脸色白了几分。一时立在着柳府门前,忘了反应。
叶昭说完就走,柳惜音回过神来,闷头追她,可叶昭走的太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她视线之内。柳府空荡的大门前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整个夜幕像被人下了一笔浓墨,漆黑深沉的可怕,风声呜咽,柳惜音骤然觉得寒意刺骨,她茫然四顾,对着叶昭消失的地方一声声喊着阿昭,可长夜里只有自己的回音一句一句回应她。这样反复了许久,柳惜音望着暗黑的天幕,终于垂着头,细细擦干了泪痕,颓然走进了柳府大门。直到朱红色大门完全合上,叶昭从角落里出来,一颗心才彻底放下,转身回家。
叶府。
入夜时分的叶家仍是灯火通明,叶昭进门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可为时已晚,她苦着一张脸,看着自家老爹手里抓着一条军鞭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叶昭退了一步,然后又硬着头皮跪在了自家爹爹身前,这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认错,顺老爹的毛,罚的可能会轻些。
叶忠扯了扯鞭子,小兔崽子,还挺识时务,不过真当你老爹那么好糊弄吗。手中军鞭狠狠朝前一甩,在半空划出一道尖鸣,呼啸着抽在叶昭背上。
嘶,叶昭狠狠抽了一口气,爹爹这是来真的啊。叶忠手下不留情,反手又是一鞭。难道还来假的不成。一边打,一边骂着:“小兔崽子,成日里不着家。”
“家里就那么留不住你!”
“害昨儿柳家丫头来找你都找不到人。今儿个柳家丫头都不见了人影,这笔账还得算你头上。”
叶昭脸色苍白,额间汗水大滴大滴滚落,像淋了一场急雨。鞭子抽在身上的钝痛让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可还是被叶忠的话弄的一激灵,勉力睁开眼,从牙缝里硬挤出几个字,“表妹,来找我”
叶忠看叶昭还有余力说话,眼一瞪,看来打的太轻了,手上力道又加了几分,但还是不忘回答叶昭的问题。
“昨儿来的,说两日没见着你了,怕你又被我罚。”
“听说你两日里没着家,担心的不得了。”
“还说让我不要罚你,你说你这样,不该打吗”
叶忠一面打一面无语伦次的碎碎念,鞭子的闷响一下一下随着叶忠的怒骂响彻在院子里。
叶昭脸上血色迅速消失,唇瓣也苍白的吓人。背上的皮肉早被军鞭划开,背上一道道血痕惊心动魄。叶昭不吭一声,唇角因为咬的过狠蹦出一道血痕,比起血肉和军鞭斯磨的疼痛,此刻更让她心寒的是自己晚间对柳惜音说的话。
从爹爹不成章法的话里叶昭突然明白了柳惜音为什么一天一夜不见人影,想必她也和自己今日一样走过了大街小巷,寻过了桃林清溪,找遍了她认为自己每一寸可能去的地方,和自己一样一颗心悬得七上八下。
她身子还没长开,哪比得上叶昭成日里野跑练出的体力,可她拖着这样弱小的身躯寻了自己一天一夜,怕是水米也不曾进,还被无赖调戏 。她见到自己时还那样笑,没有说自己一天的辛苦,没有和自己嗔怪她的担心,她掩下了所有的风霜烈日,用自己最明媚的笑颜去拥抱叶昭。
她说,阿昭,你好好的,真好。
她说,阿昭,别不理我。
她说,阿昭,别丢下我。
所有叶昭盛怒时忽视的话此刻都逐一清晰,裹挟着生冷的温度如潮水般向叶昭奔涌而来。
柳惜音从不在人前服弱,即使街头对着那一群无赖,也倔强的昂着头,可晚上叶昭对她那样发脾气时,她眼底眉间惶急脆弱怎么都无法掩藏,该死,叶昭心里痛骂自己,竟没有看出来。
叶昭觉得,自己有些混蛋,不是,是很混蛋。
叶忠的鞭子还是没有丝毫停顿的落在叶昭身上,静夜里,只剩长鞭的闷响和叶忠骂骂咧咧的声音。
叶忠是动了真怒,下手不留情,叶昭再皮实的身子也被打昏了过去,两天下不了床。要是平日,柳惜音不见她这许久,早该来叶府找她。可是一连两天,踪影全无。大约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吧。叶昭看着窗外摇曳的芭蕉,绿色的影子在风中晃动招摇,心里没来由的就起了一丝烦躁。
趴在床上的日子久了,叶昭突然就怀念起了街头的热闹,这几日是鱼群觅食的时节,去抓几条
也顾不得什么伤,爬起来就要往外走。下人刚刚端水进房,看到叶昭这样,登时魂飞天外,小祖宗呐,这么重的伤您老还敢动,要命不要。当下死死拦着叶昭,就是不让出门。叶昭心底烦躁,一个手刀子,世界才终于清净。
她还带着伤,不能让人看见自己出府,当下躲躲藏藏,一路到了院旁的角门。叶昭忍着痛拉门,吱呀一声响动,木门开了,叶昭楞了。
柳惜音蜷在门外的一个角落里,听到声响抬头,看到叶昭怔楞的神情,也是一呆,眼里有几分慌乱,脚下突然发麻,连起身逃开都无法做到。
她身子缩在角落成了小小的一团,脸色青白,鬓角的发被风吹的有些乱,偌大的地界里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等待着。她就这么蜷在寒风中,眼中似有天微白时倔强闪耀的星子,又像暗夜里即将凋零的幽昙。
柳惜音迎着叶昭的目光,笑容有些躲闪:“阿昭。”
叶昭皱眉,她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衣,将柳惜音紧紧裹住,外衣宽大,柳惜音被包在里面,只露出头来,更显得身子单薄。
“蹲着做什么,做什么不进去。”这儿日晒风冷的,磨出病了怎么办。
柳惜音敛眉低头,闭眼止住眼底悄然漫延的酸涩。怎么会不进去怎么会不想进去。可是这几天她睡里梦里都想着叶昭那天发怒的样子。叶昭见她时一贯是笑着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热烈,牵着她的手,温度可以顺着掌心的纹路一路绵延到心里,她一直知道自己很渴求这份温暖。
可是那天,叶昭那样冷冰冰的模样,心里的弦因此而崩的很紧,每每合上眼都是叶昭把手从自己手心抽离的画面,手心空落落的冰冷,那晚黑到变不清前路的夜,那晚呼啸冷厉的风。
别叫我
你什么时候也让人这么操心了。
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是不是阿昭以后再也不会理自己了
她真的很害怕。
叶伯伯把阿昭打伤了,她担心的狠,急急的赶到叶府门前,可是要进门的一刹那生生止住了步子,她记起那天阿昭在柳府门前的话。
在府里,好好静静。
几日来梦魇中叶昭没有回头的背影突然横亘在柳惜音前方。那一步便怎么也迈不出去。
阿昭是不是不想再见到她了
不想离开,又不敢进去,柳惜音只能孤零零缩在叶府角门,那儿是阿昭往日里惯爱带着她走的地方。一个人痴痴的守着,从清晨到日落,隔着墙听着偶尔走过的仆人在讨论叶昭的近况。
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的时候也多了,她常常想,阿昭受罚是不是因为自己阿昭生气是不是因为讨厌自己了自己是不是一直让阿昭担心。没有人给她答案,她便一个人在角门旁常常想到日落,想到满天星辰坠满发梢。然后拖着一身的愁绪回府,第二天又不自禁的来到这个地方。久而久之,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让人担心的累赘。
柳惜音没料到会见到叶昭,柔肠百转,藏在叶昭外衣里的小手纠结缠绕一处,明明这么多天攒了那样多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昭定定的看着柳惜音,看到她白的透明的颜容,看到她血红的双眸,柳惜音哭的狠时,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便容易转红。叶昭心里一紧,她这是哭了多久
即使加了外衣,扶着柳惜音肩处的双手还是清晰的感受到她小小身子在风中颤抖。
“你该不会一直待着这里吧。”
柳惜音身子凝住,将头埋得更低。
这两天,柳惜音没来找自己,居然就这么待在门外吹着冷风!
柳惜音清冷的脸上有着和寒冬一样的温度,叶昭又疼又气,双手来回搓揉,待得手上燥热时才捧住柳惜音的脸。
“这两天都没见你,倒是在这吹起风来了。”叶昭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阿昭,你想见我”柳惜音的声音很轻,即使她此刻仰起头那样期待的看着叶昭,她的话语仍是低低的,有种怯意。
“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叶昭莫名其妙。
“可你那日,”柳惜音眸子黯了黯,“你那日说让我在府里,在府里,好好静静。”
叶昭扶额:“那句话,它不是这么理解的。”
表妹平日里挺聪慧水灵,怎么今天钻起了牛角
叶昭却不知,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柳惜音目光突然迸发别样神采,这些日子以来的恹恹仿佛是一场长梦:“所以阿昭你想喜欢见到我。”
叶昭点头:“我家的小表妹那样水灵,恨不得天天都陪着。”
这些日子柳惜音所有的心念电转,所有的百结愁肠此刻都化作烟云,她笑意深深,眉梢眼底的温柔神采怎么都掩饰不住。
“阿昭,你不生我气了对吗”
叶昭突然不说话,柳惜音的笑意也随之缓缓淡去,那日叶昭离去的背影又开始缠绕心头,她急忙拽着叶昭的手:
“阿昭,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乱跑。以后我就在这角门等你。”
“以后我就在原地。在你转身可寻的地方等着你,再不让你着急了,好不好。”
叶昭心下疼痛,她将柳惜音揽到怀里:“傻表妹,我没有生气,我是在怪自己。”
明明是自己失踪,是自己害得柳惜音受尽风霜,找了自己一日一夜,她那日一腔惶急都发泄到了柳惜音头上,惹的她无助了这几日,到头来居然还是柳惜音来到自己跟前和自己道歉。她突然觉得自家老爹给自己那几鞭子太轻了,她那混账样,几鞭子太便宜了。
柳惜音在叶昭怀里微微颤抖,很快叶昭心口便湿了一片。那些泪穿过青色衣领,一滴滴滴到了叶昭心头。
“阿昭,”柳惜音哭的梨花带雨,“不要丢下我一人。”
叶昭环住柳惜音的背,上下轻抚,不住的安慰:“不会的,我不会离开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别哭了,好吗。”
“我没有。”怀里柳惜音抽抽搭搭的哭着,却还是哽咽着不肯承认。
“好,惜音没哭。”叶昭轻轻拍着柳惜音后背,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她。
也许是几天来积攒了太多焦虑,陷入叶昭的怀抱,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柳惜音连日来的委屈无法抑制,都化作面上一颗一颗流不断的泪。
叶昭也这么静静陪着柳惜音,将柳惜音护在怀里,将所有风雪都挡在身外。
良久,等柳惜音哭声渐小,叶昭附在耳边轻声说道:“累了么我带你去抓鱼吧,我这次一定烤的香喷喷的。”
柳惜音眼底的红意似乎渡到了双颊,她轻轻点头。
“那好,上来吧。”叶昭弯下身去:“你累了一天了,我背你。”
“可你的伤”柳惜音可是记得叶昭前几日让叶伯伯好一顿鞭打。
“早好透了,要不哪里敢出来野。”
叶昭也不管柳惜音愿不愿意,身子往后一挪,凭记忆找到柳惜音的位置,背着手把她按到自己背上:“马儿启程喽。”
柳惜音伏在叶昭背上,看不到叶昭疼的龇牙咧嘴的表情,她温柔的揽住了叶昭的脖颈,将头埋在叶昭肩上,嘴角都翘上了天。
初春早上旭日渐升,温柔的照亮前方的路途。一切冰消雪融。
……
叶昭痴痴的望着那一道角门,那个冰雪消融的春天仿佛还没有过去,即使经年,今时的她仍能寻着记忆的脉络看到当日青梅竹马在小巷奔跑的模样,能看到柳惜音恬恬笑意,可是柳惜音……当时要是能让她多笑笑就好了。
胡青站在叶昭身旁,沉默的看着这一道朱红色的角门,那里殷红的颜色像极了叶昭和柳惜音之间恬静热烈的回忆。
“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些事。”
“当时我也很少记起这些。”叶昭负手而立,她身边冷冷清清,即使胡青在身边,这世界似乎仍只剩她一人孤单无依,“说来也怪,这一年里倒是记得愈发清楚。”
“狐狸,我原以为我喜欢夏玉瑾。”
胡青茫然看她
“可是这一年我对于一些事重新记得清楚,”
叶昭看着胡青,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我忽然记起那年我第一次看到玉瑾时,脑子里最先想的是,这个娃娃怪好看的,和我表妹一样好看。”
“后来我害的他体弱,常年困在深院,他竟然也没有告发我,觉得这小娃娃挺有义气,又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他的。”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喜欢最初是因为对不起。可明明他不是我欠的最多的,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觉得对不起表妹呢”
叶昭偏过头问胡青,不过她并没有等胡青的答案,自顾自的回答:“大约是表妹一直在我回首可见的地方吧。”
叶昭白色长衣在雨中徐徐飘摇,她一身烟雨,遗世而立,胡青只觉她随时会消失在风雨中。
“我原想着让你走出柳姑娘这段。看来倒是我天真了。”
“我也很天真。”叶昭似乎是在回答胡青,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胡青望天,“这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叶昭不答。
“我不陪你受着了,军营一大堆事儿。”胡青朝叶昭摆了摆手,收起手中的伞,也冲进了一蓑烟雨中。此刻他也想淋雨,要不心里的伤感怕也要灼伤自己。
巷子里转眼间又只剩叶昭一人,她望着朱红色的院门,那儿恍惚坐着年少时的柳惜音,她似乎看到了叶昭,朝叶昭甜甜一笑。
是啊,叶昭想,柳惜音一直在她回首可见的地方,她舍不得让叶昭着急,而叶昭习惯了她的守候,叶昭将两个人看的太不分彼此,反倒不觉悄然间自己欠下了柳惜音许多。因为理所当然,反倒忽略了这份守候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以后我就在原地。在你转身可寻的地方等着你
记忆里又湿漉漉的浮现出柳惜音的话语,混着她留在叶昭心头的那滴泪。
柳惜音从那以后真的一直在原地守候叶昭,叶昭每每回头总能看到她水灵灵眸子里一掬清澈暖意。
她一直在叶昭转身可见的角落里等着,挨过风霜刀刃,,等过了自己的青春年华,等到了一句戏言误终身。可她仍然执拗的等在原处。
而今,叶昭满身满心的痛悔,又有何用呢
一墙院的雨丝纷纷扬扬,模糊了叶昭的视线,叶昭想,现在她转身再也看不到表妹的身影了。
她自顾自推开院门,门吱呀一声,像是缓缓开启了旧日时光,院里叶昭新移过来的桃花在雨中开的正盛,院里柳惜音正坐在当年叶昭做的秋千架上,随着秋千一荡一荡的,笑意比桃花更盛,她歪着头,一如当年,“阿昭,我等你好久了。”
说着朝叶昭伸出手。
一去经年,原来伊人仍在。
叶昭痴痴一笑,眼角有泪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