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归于其室.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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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一片混沌，叶昭不知疲倦的走着，四周尽是金铁的厮杀，是年幼时父亲毫不留情的鞭声和母亲悲悯的神色，她伸手想要抓住，却怎么也够不到，徒然看着那些长辈们怒目而视，最终朝她叹息着摇摇头便再次归于尘土。
天大地大，只剩她一叶孤帆在浪涛中随流。
叶昭茫然向前迈了两步，再抬腿，竟不知要往哪一处落脚，胸口被狠狠堵着，酸涩感从顺着血液充上了脑。
突然远方有一个声音在唤，阿昭。柔柔软软的声线，带着绵软的眷恋。
叶昭猛地捂住心口，五脏六腑都痛的揉在一块儿。
她跌跌撞撞朝着那个声音奔去，即使脑子一片混沌，但叶昭还是执拗地知道，这个致命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自己一直在找寻的一块。她越跑越近，那个声音越来越淡，化作一团剧烈的白光将她包裹……
“将军，你醒了。”胡青刚刚好处理完东夏最后的一些事情，回来就见到惊醒的叶昭。
叶昭茫然的看着胡青，脑子有一瞬是嗡嗡作响，扶在额间的双手被浸透了冷汗，贴在面上是角青色纱料。她目光凝了一瞬，继而眼珠四下转了转，贴身只是一袭青袍和松松挽着的襟带，内里还可以隐隐看到绷带里已干的血色。甲胄什么时候被卸下的
明明还在和伊诺作战，伊诺停在中途的弯刀，那天明晃晃的日头，还有无穷无尽的火焰，和站在火中央的，表妹！
哐当哐当，床边的药瓶被一只手扫的四散，一地的碎片滴溜溜的打转。
叶昭豁然起身，攀在床梗的手因过度用力暴起了青筋。脑海里的零碎的记忆被杂糅在一起，刀劈斧削的疼，叶昭晃晃悠悠的就要往外走。
胡青拦住了她，“你疯了，伤口刚刚清理好，现在就这么出去，要命不要。”
“松开。”叶昭擒住胡青的肩背，这一下抓的胡青生疼，心头大惊，伤成这样，手下竟还有这样的劲道！
胡青骇于叶昭手上的力道，手下意识的要松开，下一刻突然反应过来，又拦住了叶昭，“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出去。”
“真当我不敢对你动手是吧。”脑子里疼的天翻地覆，而叶昭眼底也是戾气十足，她稳住摇晃的身子，冷冷盯着胡青。
“你先冷静下。”
砰——胡青肩背被抓住狠狠向后砸到了地上。
身上处理好的伤口因着这下发力崩裂开来，青袍下很快浸红了一片，叶昭看也不看伤口，就这样向帐外走去。
“你能去哪里找她！”
快要离开的步子停了下来。
胡青此刻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连日的征战，柳惜音的托付，还有此刻不要命的叶昭给的过肩摔，真以为他心里没有火气是吧。
“其实将军你本来没准备让自己活着出东夏吧。伊诺的最后一击明明你是躲的过的。”
“不用你管。”
叶昭背对着胡青，她适才凭着一个执念甩开了胡青，可胡青一句话卸了她的气，此刻她觉得浑身酸软。
“你以为我愿意管，可是你想过惜音姑娘愿意吗”
“我说了，不用你管。”
“你瞧瞧你身上多了什么。”
叶昭面色一变，她往自己怀里探了探，那儿一方信笺。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惜音姑娘要我和你说，那东西你好好收着。”
“你见到她了，她在哪儿！”
“她一会儿会来找你，约是在气恼你今天的举动。你等着就是了。”胡青揉捏着被摔的通红的肩膀，没好气的说道。
“将军，你最好还是收拾下，或者你也可以这样见她。”胡青远远抛了句话，迈着步子准备走。
叶昭这会儿算是安静下来，腾出了空子收拾自己。
什么时候放下的，是了，包扎的时候。
叶昭缓缓打开信笺，那儿夹着几瓣桃花，花瓣下藏着两行簪花小楷。叶昭将那两行字反复看了几遍，面色露出犹疑的神色。
“柳将军，柳将军，将军还伤着，在休息。”
柳天拓风风火火的闯进了营帐，秋水秋华狼狈拽在他后头，被一路拖着也跟着进来。
叶昭此刻已经回复了理智，恭恭敬敬的喊到:“舅舅。”
柳天拓见着叶昭这泰然自若的样子，心头更是火气，“惜音是怎么回事”
他本在后方支援，可白衣女子从天而来的消息在军里传的沸沸扬扬，在加上听到了秋华秋水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说的话。才知道惜音那丫头还在，还就守在叶昭这混小子身旁。
“两年了，这丫头，怎么不知道回来。”
“舅舅，表妹只是一直都在。”
“你说什么!”
“她一直牵挂着你们，每一次您来到这，惜音都在身前看着。只是您看不到。”
柳天拓呆着听着叶昭的一番话，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叶昭就立在一旁看着。直到柳天拓目光突然变的凌厉，“那今天你闹的又是哪出。”
“今日的事已经过去，舅舅大可忘了。”
“忘了，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个混小子。”柳天拓哪里还记得叶昭受着伤，抡起拳头就想往她身上砸。
“将军小心。”
秋华秋水一整天都是懵的，看到柳惜音时脑子就成了一摊浆糊，看到柳天拓硬闯进来被拖的云里雾里的，但看到柳天拓碗大的拳头时终于难得清醒了一回。
这要是砸下去，将军还要不要好了。
姐妹俩一前一后拖住柳天拓的两肩，“柳将军，淡定，淡定。”
柳天拓眼睛睁的滚圆，淡定个球，“这混小子不要命了，我先替他收了。”
秋华秋水被一股巨力弹开，眼睁睁看着柳天拓握着硕大的拳头离将军越来越近。
还好胡青摇着头拦住了，他对着柳天拓一阵耳语，他铁青的面色僵了一僵。
“柳将军，走吧。”胡青挑帘出去。
让秋华秋水目瞪口呆的是，柳天拓居然还真就跟着狐狸出去了。
“他他他，和柳将军说了什么”秋华这会儿还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的和秋水咬耳朵。
秋水摊摊手，“谁知道呢”
秋华秋水觉着这一天怪事见了个够。
“姐，今天惜音姑娘是活的吧。”
“约摸是死的，人是真的。”
“那这是，人鬼情我说将军这一年怎么怪里怪气的，原来是私会呀。”秋华恍然大悟。
“这看起来还在眼皮子底下约了不止一两回。”
头顶陡然有一股极大的怒气传来，秋水秋华突然有点喘不过气儿来。
然后就是眼前叶昭似笑非笑的模样。
“将，将军。”秋水觉得脑子里被炸的嗡嗡乱叫，抓着秋华赶紧开溜，“我们没来过，没来过。”
留下叶昭一人守在主帐内，望着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没。”
“快了。”胡青现在脑子简直要炸了，一路上柳天拓反复的在问他。看这模样，胡青有些不确定自己自作主张带柳天拓来见柳惜音到底对不对。依柳老将军的性子，若是真见到了，这……
毕竟他在见到柳惜音时，不是太好。
当时将军晕在原地，大家手忙脚乱的把将军搬回去时，胡青偶然发现了倒在一处阴影旁的柳惜音，她的身体若隐若现，好像沙漠中的蜃景，下一个呼吸间就会消逝无踪。
“惜音姑娘。”胡青过去想要扶起她，但是他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碰到柳惜音，他的手穿过柳惜音的身体，怎么都捞不起 。
没办法，胡青只好遣散众人，在原地守着柳惜音。
白日里日头正盛，偶然有光落到白衣上，雪白的衣裙便隐隐泛出淡青的色泽。
胡青大骇，移了几堵兵器架子过来，脱下袍子罩在上头，好歹多挡着一些。
少了阳光的炙烤，柳惜音周身有丝丝凉意沁出，白衣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出实体。
果然，这是不能见阳光的。那今日还这样大拉拉的就这么出现在日头里，不要命的架势和将军真真是一对儿。胡青有些无奈的看着蜷在角落里的柳惜音，长长的睫毛在阴影里微微颤动，分外惹人怜爱。
先前还说她理智，可只是因为将军有危险，就什么都不顾了吗
面前的人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着阴影里胡青分辨不清的轮廓，柳惜音秋水眸子里尽是茫然色彩。茫然只是一瞬，水灵灵的眸子动了动，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多谢军师。”
“这倒不用，不过你这身体。”
柳惜音看着这幅残破不堪的身体，一双纤手支撑着，努力坐起，很轻很轻的喘息，“阿昭怎么样了。”
胡青想要去扶她，却又不敢伸手，答道“将军血流的多了些，没什么大碍。”
柳惜音松了口气，支撑着身体靠在墙边。
“现下倒是没什么大碍，可以后就说不准了。”胡青看着柳惜音，漫不经心的问道，“姑娘可知道我的意思”
“惜音知道。”
“你准备怎么办。”
午后日光倾洒，平原沐浴在金黄的光影下，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温暖。
柳惜音身在光芒无法照耀的阴影里，方寸之地，一半黑暗，一半阳光，她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抬起头，眼中的光芒胜过所有的阳光，“今夜我会去找阿昭，届时所有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地。”一切都会有她最终的结局。
胡青默然看着越发接近的栖处，要反悔已经来不及。罢了，这一篇故事不知会以怎么样的方式落幕，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他这局外人终究也只是个局外人。
“到了。”
“到什么。这不就些……”柳天拓突然不再说下去，重重的架子后有一角白衣。他想不也想拨开挡在面前的刀剑，面前出现了斜倚在地的柳惜音。
柳惜音讶然看着柳天拓，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叔父。”旋即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缩到墙角的黑暗的地方，在本来不大的阴影中更是蜷成了一小团。
柳天拓登时红了眼眶。
胡青意料中的愤怒并没有出现。
柳天拓弯下身子，想将柳惜音一把提起来，可是，他打量着柳惜音浑身上下，看到她疲惫的神色，随时能倒下的单薄身子，到底是忍住了。一个大老粗的汉子又轻笨拙的拍着柳惜音的肩膀。
柳惜音小心翼翼的抬眼，“叔父，你不生气”
“气又能怎么样。”柳天拓一张脸虎着，可眼眶子倒是越来越红，“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真以为我不舍得揍……”他另一只手攥成拳，看着柳惜音苍白的一张脸，抚摸柳惜音肩背的大手越发放轻了力，“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柳惜音心头起了一丝酸楚，她兀自撑着安慰柳天拓，“叔父，惜音很好。”
“好个头！”柳天拓不知是该骂还是该心疼。
柳惜音垂下头，委屈的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而她在柳天拓眼里，原也只是个孩子。
“让叔父担心了。”
“那混小子有什么好。”来的路上，听胡青说了大半，最初的怒火已经消了。但见到被他呵护长大的孩子如今这幅光景，到底是意难平。
“叔父，不怪阿昭。”
“不怪她怪谁。”
漠北的天比其他地界暗的慢，虽已至傍晚，天色仍是亮的晃眼。但终究那轮烈日开始变的通红，像极了醉时那抹红晕。夜晚，不远了。
柳天拓看着面前这个连站起来都有几分吃力的柳惜音，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哭不出又放不下。“你走了这段日子，你叔母老是怨我，我也在想，要是当初拼着让你恨我们一辈子，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上京。”
“不让你见到那混小子，就算断不了你的念想，起码你还是，还是。”
还是那个活生生的惜音啊。
柳天拓说出的话染上了这份暮景，分外苍凉。柳惜音不敢去看，不敢去听。指尖已经深深嵌入了手心，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了，所有能做的只是一遍遍重复，“叔父，惜音不孝。”
“现在，你还是为了叶昭。”
“叔父，是惜音任性，辜负了叔父叔母的养育之恩。”
柳天拓望着柳惜音，气愤撒尽后余下的只剩满满无奈，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每天为他熬药，在他上战场时，叮嘱他平安，和妻子一起守着家的孩子啊。
“你从来都是好孩子。怎么一遇到这混小子。”
“叔父，惜音也没办法啊。”
天上人间，只有一个阿昭，一个家国，一个现世安稳。这些她珍之重之的东西，终究需要一个人来守护。即使是付出她的所有也不为过。
“这是惜音自己选的路，求叔父最后疼惜惜音一次。”
“让惜音走下去吧。”
这样笃定的话语，同平日里娇娇柔柔的小女娃子分明是两个人，可分明又是小时候那个倔强的样子。
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
看着柳惜音柔软又坚定的神情，柳天拓突然觉得有些疲累，“罢了，去吧。”
孩子长大了，生死都有自己的路，他虽心疼，却又怎么忍心去阻止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个心愿。可是，他拍拍柳惜音的肩，“记的要顾念自己。”说罢起身走的飞快，没有一丝停留。
“叔父。”柳惜音红着眼望着柳天拓离开的背影喊道，“阴天时，记的给旧伤贴上膏药，那样疼时便没那么狠。”
柳天拓前进的背影没有停住，反而越发加快，但每走一步，映着斜阳西风，身影越发佝偻一分。他想，自己是真的老了。
四下黄沙又被卷起，风声伴着沙砾一阵一阵的哭泣着。
柳惜音怔怔看着柳天拓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内。他离去的方向只剩狂风呜咽，而柳惜音兀自凝望着那的方向。
从黄昏至黑夜。
胡青有几分不忍，“何苦呢。”
柳惜音唇角勾起淡淡笑意，但笑到一半又无以为继，反而显得伤感，她似是自言自语，“苦吗”
她眉眼间尽是温柔，低低说道:“心甘便好。”
而她也没有时间苦了。
天空渐渐挂了几颗星子，一闪一闪的，撩动晚风微凉。她看着天色，说道，“夜要深了。黎明也不远了吧。”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探手入怀。
胡青见柳惜音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上面镂空雕着一朵缓缓绽开的木兰。机括被按开后，上面细细覆了层红。
这是，胭脂
柳惜音肤色本白，再加上白日里伤筋动骨，面色更是苍白尤胜于雪。现在双颊上淡淡搽了一层胭脂，添了几分血色，越发明丽。
“怎么样。”柳惜音问胡青。
胡青眼中闪过一抹惊艳，“淡妆浓抹总相宜，天下无人能出惜音姑娘其右。”
柳惜音笑的很开心，“那便好。走吧。”
“其实，之前的样子也很好。”
柳惜音笑容凝住，她懊恼的摇摇头，“不行的，难看极了。”那样虚弱的模样，阿昭会担心的。
胡青觉得自己实在不懂柳惜音，不过也不用懂了。因为营帐，到了。
隔着薄薄的一块粗布，仿佛是两个世界。
柳惜音深吸一口气，她挑开帘帐，像挑开一段时光，时光的那头，叶昭安静的等待着。
她一步步朝叶昭走进，进到可以见到她琉璃眼眸里满是自己的模样，她甜甜一笑，说，“阿昭，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归于其室.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