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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于其室.二 ...

  •   (二)

      漠北土地上是自由的,少了山的遮挡,没有什么四面墙,一面天。放眼望去,暮霭沉沉,野旷天低。即使是三月里,这片土地上的风仍是凛冽而肃杀,带着年少记忆里的野性,朝你席卷而来。

      这儿不似盛京繁华,天色将暮,早有商贩陆陆续续收拾起摊点,踏着风尘归家。土砖泥瓦的墙院里渐渐有炊烟笔直升起,有孩子从门口探出头四处张望,当某一瞬间,一个背着行囊的身影映入视线时,他就偏头朝里面忙碌的娘亲兴奋的叫嚷:“爹爹回家啦。”

      回家,真是个好词儿。

      叶昭一面走一面想着,然后就被身边的一个摊贩叫住了脚步:“小哥,来点酒不”

      面前的小贩,围着一身泛黄的毛衣服,身旁是几个羊皮酒囊,憨笑道:“今儿个这酒卖的好,就剩这么几袋子了,你若是要,价格好说。”

      叶昭笑问:“卖完了好回家看媳妇孩子。”

      小贩挠挠头,笑的更憨。

      “这酒烈吗”

      “烈,一袋能醉倒头雄狼。”

      叶昭扔给小贩一锭银子,随手接过酒袋搭在肩上,扬长而去。

      “小哥,还没找您钱。”

      “不用了,赶紧回吧,家里还等你一起晚饭”

      小贩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影消失在茫茫暮霭里,只剩这一句话在烈烈黄沙中久久不散。

      家,叶昭心底突的就升起了几丝迷惘,家在哪儿呢十八年华,漠北城破,家园破碎,而后因自己的决定,仅存的关于家的最后一点牵念一年前也在自己怀里渐渐冷去。家,她想,原来,我早已没了家。

      长街东方有一处高地,临着漠北为数不多的一条河流,生意盎然,是雍关城绿意最浓的一处。不知名的淡紫小花儿缀着茵茵绿地,几株细柳扶风,柳絮丝丝缕缕好似下了场清冷的雪。

      这是叶昭和柳惜音幼时经常玩耍的去处。

      那时少年不识愁,斜阳细雨总是春。

      而今,这儿多了一座坟茔,青石的墓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三个字:叶柳氏。刻字之人气力虽大,却不懂刻石之道,氏字最后一笔用力过深,生生斩断了石板的纹路,好似掌心生命线被横空切断,戛然而止。

      石碑孤零零伫立在高地一隅,安静守望着底下的冉冉炊烟和逐渐点亮的点点篝火,守护着底下一阵接一阵的欢歌笑语。然后和远方几里之外一地盛开的新桃,遥遥相望。

      其时,红日低垂,一地盛开的桃色染上落日血意,春风飒飒,点点桃瓣随风坠下,满目残阳红雨。

      叶昭坐在桃林不远的高墙上,几里外是那一方青冢,她的目光似乎是游离在那个方向,又似乎不是。仰头咕噜咕噜几声,手中酒袋子顷刻就空了一半。身旁零散的放着几个羊皮酒囊,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不知是暮色还是桃色,叶昭面上起了丝红意,琉璃眸子却仍是一片清明。

      什么烈酒,居然醉不倒人,无良奸商。

      桃林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循声望去,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年长的一身红衣,信手拨开桃枝走的飞快,年幼的约摸八岁,身量还未长开一双手紧紧拽着前面女孩的衣角,蒙头紧紧跟着姐姐的步伐,步子直打跌。

      “姐姐,我跟不上。”妹妹着急的嚷着。

      “阿昭,你慢点,我跟不上。”

      酒意终于上来,叶昭眼眶一阵阵的发酸。

      桃花瓣簌簌而落,树上坐着年少的叶昭,笑意吟吟问:“喂,我是叶昭,你叫什么?可是小惜音,我家小表妹?

      那个一身白衣躲在桃树下哭泣的小女孩仰起头,眼角还泪涔涔的,小脸通红,半羞半恼:“油腔滑调。”

      “喂喂,我可是看你哭鼻子,才来哄哄你。”

      “谁哭鼻子了谁稀罕你哄!”

      “不哭就好,后院里有秋千,可以荡得很高,还有三条小狗,毛茸茸得很可爱。我们去玩”

      “我,我……”

      “要不我带你看花灯,西市那盏琉璃兔子灯,比你眼睛还红。

      “你眼睛才红。”

      “好好好,我红,你去不去呀。”

      “我,我…”

      “别我我的了,走吧。”叶昭手一撑,利落下树,拉着柳惜音的小手,走吧走吧。

      柳惜音一双泪眼未干,楞楞的看着抓着自己的叶昭,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桃树上突然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本以为年少的记忆太过久远,却原来一直在心底盘桓,某一个瞬间,一个引子,便如山洪奔涌而出,甚至每一个细节,她哭时哽咽了几回,她都记得如此清楚,好似她的点点滴滴已融进了骨血,再也分不出来。明明这样重要,可为什么那时自己从未意识

      那之后怎么样呢叶昭猛灌了口酒,辛辣的感觉梗在喉间,他忍不住咳了几声,转而痴痴的笑出了声。

      后来啊,叶昭没有真的带柳惜音去西市看灯,但是去后院让她荡荡秋千还是可以的。

      可不知哪个人闲着把秋千撤下了,院子里空空荡荡,连早前叶昭说的毛茸茸的小狗也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去找小母狗了。

      柳惜音深觉上当,小脸当即垮下来,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泛起了雾,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往常别人家爱怎么哭闹随她,天塌下来叶昭也懒得看一眼,可柳惜音不哭不闹,粉雕玉琢的小脸委委屈屈的,没再留半滴眼泪。叶昭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啊,不对,你哭啊,啊也不对。”急的挠挠头,“我没骗你啊。”

      柳惜音没理他,提步就走,可她人小,噔噔噔也只跑了很小的一段路,转瞬间就让叶昭追上。
      叶昭深觉自己信誉受损,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你别走,你等着。”说着就跑开了,柳惜音还没回过神,叶昭就不知从那找了把斧子和几条粗绳,对着院里唯一一棵树挥斧就砍,那株树少说数十年,饶是叶昭气力惊人,也得多费几斧子。

      柳惜音看着大刀阔斧的叶昭,难得的第三次愣住,迈着小步子挪到叶昭身边,歪头问她:“你做什么”

      “给你弄秋千呐!”又是一斧子,叶子簌拉拉落了叶昭和柳惜音满头满身。柳惜音看了眼树,再偏过头看叶昭,只觉身旁格格不入的斧子和摇摇欲坠的树突然成了自己在漠北见过最美的风景,柳惜音仰头,小脸迎着扑簌簌掉落的绿意,不知怎么的就笑的很欢。

      叶昭还在动斧子,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柳惜音,一斧子上去,大树应声而倒。她顾不上休息,刨树皮,搭架子,做板子,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搭起了秋千架,一转头,诶,把板子丢哪儿去了。叶昭眼一瞪,得,白忙活了。

      一只小手突然扯了扯叶昭的衣角,转过头去,柳惜音怯生生的笑容在叶昭琉璃色眸子里绽开,一时间胜过了所有水色山光。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木板,那是被叶昭随手丢开的,柳惜音默默的过去扒开埋在上面沉沉的碎土碎木,然后抱在怀里,顾不上白衣深一道浅一道的土渍,噔噔跑到叶昭身边,笑着递给他。

      叶昭大喜,拿过木板又是一阵忙活,然后兴奋拉过柳惜音扶她坐上秋千,奋力一推,秋千荡的很高,直冲上天。柳惜音在上面坐着,眉眼弯弯。叶昭突然也坐了上去,握住柳惜音的手,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叶昭的手暖暖的,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热烈,柳惜音突然就觉得漠北阴沉的天明亮了起来。
      “嗯”她点点头,笑意随着秋千一荡一荡的,飞的很高。

      叶昭也心满意足,大手一挥:“记着哦,我叫叶昭,明天我们去西市看花灯去。”

      叶昭,叶昭,她的阿昭,照亮了她所有生命的阿昭。天高云阔,秋千架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手牵着手,似乎永远不分离。

      从此后叶昭握着柳惜音的手,走遍漠北大街小巷,每每表妹累了,便会轻声唤她:“阿昭,你慢点,我跟不上。”软软濡濡的声音,总是让叶昭情不自禁慢下了脚步。

      而今,白云苍狗,竟是她跟不上惜音了。

      远处的姐姐停下了脚步,弯着腰埋怨妹妹脚步太慢。

      叶昭怔怔望着,良久,眼前竟有柳惜音清丽面容出现,眉眼如一湾新月,然后在她伸手刹那化作青烟,叶昭仰头灌酒,却发现手中酒袋已空。

      她想,她大概是醉了。

      或许在梦中,惜音,可否停下脚步等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归于其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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