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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归于其室.十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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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于其室.十三.十四
胡青那日拖着一身新伤去了将军府后,到底没有等到将军。叶府上下只听到内室一片叮叮哐当乱响,接着就是军师衣裳半解落荒而逃的身影,须臾后,秋水端着一盘碎瓶子神情自若的从里面走出来。此情此景,所有人抬头望天,权当自己打酱油路过,很默契的缄口不言。除了秋华会时不时的凑到秋水跟前,“战果如何”
秋水抬手给了秋华一个爆栗:“想太多,就是上药。”
秋华揉揉脑袋,鬼才信。
内室里发生的事就这么汇入叶府人的日常,没泛起半点波澜,毕竟大家都是风浪里过来的人,该八卦时八卦,绝不打扰生活。
但翌日,胡青打理好一身行头再访将军府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不过一日,怎么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那么~诡异。一个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胡青只觉得自己好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路揶揄的目光,手放到了内室门边,胡青突然不敢推开这道门。额,秋水那天的举止着实让他怕了。
“进来。”叶昭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胡青咬咬牙,不就是道门吗,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门吱呀一声开了,内室里冷冷清清,只有叶昭一人坐在书桌旁,握着一管笔在反复临写着什么。
窗外芭蕉叶绿意渐深,在阳光下懒懒招摇。
没有秋水,胡青松了口气,凑到叶昭跟前。叶昭也不管他,一笔一划写的十分认真,叶昭这一年来字长进不少,横勾竖划虽还是丑了些,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堪入目。
“你这是在描诗经”胡青看着叶昭缓慢写出的几个丑字,葛生蒙楚,脑子里一激灵,“见天的学还不够”现在居然还写,果然脑子还是出了问题吧。
吧嗒,狼毫笔被按在桌上。叶昭凉凉扫了胡青一眼。
胡青识相的闭上了嘴,上次气力不足的那些个日子还历历在目,后肩上的伤口一阵儿一阵泛麻,将军其人,还是得罪不起的。
“等了一早上,就是来评说我的字”
“自然不是。”胡青一双狭长眼睛眯起。
“秋水。”叶昭喊道。
“别。”胡青刚刚升起的调侃之意被叶昭轻轻巧巧的两个字堵了回去,好不狼狈。
叶昭大啦啦靠着椅子:“秋水出去办事,一时回不来。”
“你。”胡青气结,他这是被叶昭耍了。
“你再不说,保不齐便回来了。”
好吧,胡青彻底举手投降,自己段数还不够,斗不过将军,恹恹的抛给叶昭一卷纸条:“恭喜,鱼儿要咬勾了。”
叶昭把玩着扔过来的纸条,:“你带来的只有这些。”
胡青没好气的看着叶昭,“近日东夏似乎有几股散兵冲撞青芒关内,青芒小胜了东夏几场后,正不可一世的庆贺。”
“很好。”
“你最想钓的那条鱼差不多也要上钩了。”
身后突然没有人回答,胡青转过身,刚刚好见到叶昭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胡青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倒是好耐性。”
是好耐性,胡青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不知看了多少宋军的惫懒样,竟然还是迟迟不肯动手。谨慎的简直过头,但再谨慎的人只要他有贪念,有欲望,动手也不过迟早。
再者,胡青忍不住看了眼叶昭,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人辨不清喜怒。
对于时机这个东西,将军一向比常人有耐心的多。
“但那日的探子是怎么露了踪迹的”胡青随口问道,伊诺手底下的人,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一进雍关城就现了行迹,那样不是伊诺御人不佳,便是自己的兵士通了神。显然都不是。
“我闲来游逛,撞见的。”
胡青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堂堂将军,闲成这个样子,这大概是这探子运道不好。
“伊诺手底下人倒是扮的巧,选的身份很合时宜,只是
没改掉一身兵痞子习气。一眼就能看出。”
胡青:“……”
论痞气,估计全漠北也找不出比叶昭更纯正的人了。看叶昭点评东夏探子一身兵痞,怎么看怎么奇怪。只是还有一点。“即然要让东夏以为我们防备松散,那又为何要飞鸽让我安排人士在这些个痞子面前演这一出,让我们几个领了几十鞭子。”将军此节,该不是诚心逗自己吧。
叶昭瞥了眼窗外,“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胡青气结,挽起袖子,那这几十鞭子白挨了!
“秋水。”
“少框我,秋水不是出去了吗!”
“将军。”
秋水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胡青浑身一颤。僵硬的转过身,讪讪对着秋水干笑。秋水很干脆的赏了他一个白眼。
“还是没消息”
秋水摇摇头。“这几日里驿站仍是没有信使。”
“大约是圣上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我。过几日再去看看。”
“什么信”
“我们计划定的再好,也终须上位首肯。”
“大约圣上还未想好。不过也快了。”
东夏经去年一战已然力孤,此番一计虽然冒险,但若成,边关十年内定无力再起战事,胡青想不出以皇上的魄力,怎么会犹豫到现在除非这其间还有什么枝节。
叶昭就站在胡青身旁,胡青抬眼望去,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越发让人看之不透。
怕是将军一封传信谈的远远不止战事。
“皇上把我的折子退了回来”
一月前雨日午后,叶昭站在叶府角门,对着朱红色的门廊和自己如是说。
“我和玉瑾的和离书。”
“大约时机还不对吧,不过总会对的。”
望着窗外开始沉沉落下的日头,胡青想,约摸现在是对的时机了。
“消息说完了?”叶昭冷不丁问道。
“啊,完了。”
“还不走”
“走我现在要走”将军赶人赶得如此干脆,胡青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不过叶昭也没有等他回过味的意思,扬扬手:“秋水,送送狐狸。”
秋,秋水!
秋水应了一声,转而走向一脑门子冷汗的胡青。
“秋水,我马上走。”胡青只觉头大。
秋水还是径直走向他,跟没听见话一样。
“秋水,有话好说。别揪我领子。”
“秋水,有人看着。”
“秋水……”
……
门外闹声渐小,一轮红日慢慢沉入远方戈壁,叶昭点了油灯,火苗摇曳,驱散一室黑暗。
“躲着好玩吗”叶昭对着一处门廊,笑着说道。
本来空无人影都地方,突然有一角青丝扬起,柳惜音姣好的容颜从门廊后现出全貌,慢慢踱到叶昭身前:“阿昭,前几日西市里的探子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表妹也好奇”
“嗯,好奇。”
柳惜音很乖巧的点头,一双眼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
“你不是听到我和狐狸的话了吗”
“骗人。”柳惜音才不信叶昭适才和胡青的说辞,当时
她一路和阿昭一起,明明阿昭一开始就没注意到那个人,要说后来从他的举止分析出是东夏的探子还有可能,可以一开始吸引阿昭注意力绝对不是这个。
“怎么,表妹不信。”
柳惜音愤愤的鼓着小嘴,不理叶昭。信才怪。
“好好,我说。”逗够了,真生气就不好了。
柳惜音转过头来。
“因为……”
柳惜音看叶昭。
“因为……”
柳惜音:“阿昭怎么吞吞吐吐的。”
叶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因为他喊我的名字时候感觉像要揍我。”
……
“我当时想说哪家小子不长眼,我得先记着。”
柳惜音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昭,好像有点幼稚。
“然后我一看,觉得这小子不对劲儿。结果还真是东夏的探子。”
柳惜音没有说话,叶昭好奇的转过头去,柳惜音也正在看她,两个人大眼对着小眼。
突然,柳惜音噗嗤笑出了声,眉眼弯弯,昏暗的内室因着这一缕笑意骤然生动明媚了起来。
“原来阿昭这么小气的。”
叶昭揉揉柳惜音的脑袋,一双大手把柳惜音顺柔的发弄的有些乱,然后很不厚道的打趣,“我一向不大方。表妹不是知道”
柳惜音轻轻拍开叶昭的手,满脸嗔怪的看着她。叶昭权当没看到,还是将魔手伸向柳惜音一头青丝。
柳惜音仍挂着嗔怪的神色,但还是任由叶昭在她发间随意摆弄,叶昭十指在发间磨挲,每一次的触碰顺着发丝传来,一点一点浸红了柳惜音的面容。
“表妹,你怎么了”叶昭理好柳惜音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发,看的柳惜音的形容,呆了一呆,问道,“不舒服吗,脸红这样。”
“没,没什么。”柳惜音羞意更深。
“不舒服要说出来,不然我会担心。”
柳惜音垂头,一双手揪着自己的裙摆,她现在哪里还会不舒服呢,“我很好。”
“真的”叶昭半信半疑,“那刚刚脸红成那样。”
裙摆在指尖缠绕成一个又一个结,柳惜音将头埋得很低,“呆子。”
她的声音太低,绕是叶昭耳力惊人也听的不大真切。“表妹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明日再来。”柳惜音慌乱的推门出去,留叶昭一个人在原地莫名其妙,她是说错什么了,惹着表妹了
本是女儿身,可常年在市井和军营厮混的叶昭怎会知晓豆蔻枝头的娉婷心事
苦思半天,叶昭终究没想出所以然,又回到案头继续练她的字,等明日再问表妹就好。
夜色深沉,内室里一灯如豆,将叶昭修长身影投在薄薄的窗纸上,不远处,柳惜音仍立在叶昭视线之外的地方,痴痴凝望着灯火里黑色的剪影。夜风清凉,之前面上的羞意被晚风吹淡,显出苍白的脸色。适才出门后柳惜音并没有立刻离开,停留在离叶昭不远的地方,想要再陪着她一会儿,或者是让叶昭再陪自己一会儿。
不知哪处起了阵急风,顺着窗台冲进内室,将案头的宣纸吹的四散,时明时亮的灯火印着叶昭匆忙收拾的身影,有一张被风卷出了窗台,一路飘啊飘的落到了柳惜音手心。柳惜音缓缓打开,略有些生涩的自己映入眼帘,柳惜音顺着字念了出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这是,诗经阿昭何时也喜欢上诗经了记得以前她陪着自己读诗经的时候,哈欠打的连天,没一会,就带着自己去集市闹。那时候的阿昭,柳惜音低头一笑,眉梢眼底满是温柔神色。
远处秋华秋水端着盘果子走近,柳惜音想的出神,等到注意到,二人已近在眼前,她下意识的避开,秋华秋水径直经过,没有一丝停留,直接进了叶昭的房室。
柳惜音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附在了自己原先扶着的一根雕栏柱里面。她呆呆的看着,突然伸出手来,十指如葱缓缓的触到柱石雕漆的纹路,记忆中的阻塞感没有传来,她的双手直直的没入柱石,她静静的看着自己和柱石好似长在一起的手。耳畔是漠北夜里从不断绝的风声。
月色清寒透骨,雾岚悠悠的将世界笼罩的极不真切。
柳惜音突然笑了,朔风哀哀,再无法南返,已亡之人,又何必躲藏呢
她每次和叶昭相见总是轻扣门扉,一如往昔。可是现在的她,早已是可以穿门而入,她早已没了实体,再怎么
不愿承认,这些都是已成的事实。
就像现在,秋华秋水根本看不到她,而她,轻轻巧巧的就可以附身在雕栏里面。
阿昭,每次我都不愿你看着我离去,何尝不是在瞒骗我自己呢,骗自己今时往日本来就无差别。
远处秋华秋水已经出来,合上了内室的门。柳惜音这次就站在她们面前,她们仍是径直的经过,没有一丝停留。没有人注意到柳惜音一点一点黯下去的眸子。
秋华秋水仍自顾自的聊着天。
“将军还在那儿练字。”
“刚刚听胡青说了一嘴巴,好像还是在练诗经。”
“哦,胡青哦”
“别误会,将军叫我送他而已。”
“对,将军叫你送的,将军叫你和他聊的。”秋华揶揄道。
“我们在说将军。”
“哦,对,你说将军最近练诗经练的上瘾,你说她又看不懂。”
“你仔细将军听到,再说,你怎么确定将军不懂。”秋水说道。
“你忘了将军上次给表小姐写那些道歉信的时候啦。”
秋水回忆了一下,笑着说:“也是,什么一日,三个秋天。将军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我和胡青说,胡青还说得亏表小姐没收到这些,不然得误会成什么样。”
“对呀对呀,将军怎么解释来着,一个朋友,没见着,悲伤……”
……
秋华秋水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后面说了什么再也听不清了。柳惜音怔怔看着适才被风吹来的那一纸诗经,上面的字虽然生涩,却足见下了一番苦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然后缓缓从袖子取出一纸信笺,那儿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让人不忍心看,却依稀可以和之前手中的诗经找到相似的风骨,那儿斜斜写着几个字: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她笑中有淡淡的苦涩:“原来,阿昭还是不懂啊。”
这些日子,她心头一直放不下的便是这封信,她想问叶昭,信里的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是不必了,终究是一场幻梦,一场空。
院落中的新桃,在夜色中扑簌簌的落了一地。
柳惜音倚在门廊上,看着回廊尽处挂了一路的灯,罩着白纱的灯火,仿佛溶成了一片。
柳惜音想,她该走了。
她的一袭白衣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夜风仿佛一只有魔力的手,毫不容情的将身后风景撕扯的支离破碎,剩满目残骸在月色下斑驳。
同样的夜里,雍关城几十里外的一片山坳上,隐约有狼嚎向月而起。而那里,两个人影借着夜色交谈。其中一人微微躬身,不知在说些什么,如果仔细看,可以很轻易的认出他就是出现在呼尔节贩卖狼皮的异乡汉子。
另一个人一摆手,汉子领诺退下。剩下的那人微微抬首,微末的月光下他颈上的狼纹泛着妖异光彩。
探子的消息还在耳边。
“王子,边境秦军早已耽于享乐。”
“叶昭呢。”
“活阎王倒是没有放松,上次手下士兵游戏闹市,被罚了重刑。”
重刑吗,叶昭果然看的长远,你若是和大秦其他饭桶一样被东夏的假象腐蚀,那我倒是高看你了,只是只你一人清醒又如何你守护的大秦现在早被胜利冲昏了头,看不到隐藏的危机,你治军再严又如何,大势如此,你一人如何力挽。
他冷冷一笑,趁现在叶昭还没有将军心收拢,进攻的时机,到了!